第879章 直面(2 / 2)

陈伯点点头:“应该的。杨叔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累。”外公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起来,那种诡异的节奏感消失了。

我紧紧攥住那面小铜镜,感到一股暖流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房间里的阴冷气息似乎减弱了一些。

墙上的影子也不见了。

陈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端着热水回来的母亲说:“后半夜我来看护吧,你们娘俩休息一下。”

母亲还想推辞,但陈伯态度坚决:“老人家的状况不稳定,我懂些医理,有事也好应对。”

于是,我和母亲被安排到隔壁房间休息。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手心紧紧攥着那面小铜镜。

天快亮时,我被一阵低沉的吟诵声惊醒。悄悄爬起床,透过门缝,我看到陈伯在外公的房间里走动,手里拿着一个类似铃铛的东西,轻轻摇晃,嘴里念念有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艾草燃烧的气味。

第二天早上,外公的状况居然好转了。他清醒过来,能喝下小半碗米粥,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已经不像将死之人。他看着我,眼神温和,摸了摸我的头:“满崽长这么大了。”

那天下午,陈伯把我叫到屋后,开门见山地说:“昨晚你看到了什么?”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在房间里的一切,包括那个诡异的影子和外公反常的表现。

陈伯点点头,表情严肃:“你外公被‘缠’上了。那不是他的魂,是别的东西,想借着活人的身子多留几天。这种东西最怕两样:光和镜子。镜子能让它们看到自己的真实模样,光能让它们无所遁形。”

“那为什么是我看到了,妈妈却没看到?”我问。

“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陈伯叹了口气,“这东西昨晚盯上你了,好在它现在弱,不敢轻举妄动。这几天太阳落山后,你不要单独待着,更不要去阴暗的地方。”

接下来的三天,外公的身体时好时坏。白天他清醒时和正常人无异,能说能笑,还能吃些流食;但一到晚上,他的呼吸就会变得诡异,房间里的气氛也会变得阴森。家人轮流守夜,但我被免除了任务,改为白天陪护。

第三天夜里,外公的情况急转直下。陈伯和村里的老中医都在,摇头表示无力回天。凌晨三点左右,外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葬礼按照乡俗举行。出殡那天,天气阴沉,下着毛毛细雨。全村人都来送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山上的坟地行进。

按照杨家桥的风俗,至亲要在坟前守灵三天,确保亡魂安息。父母决定留下,而我因为年纪小,被安排提前回村。

陈伯主动提出送我回去。下山的路泥泞难行,陈伯牵着我的手,一路无话。直到村口在望,他才突然开口:“满崽,有件事你得知道。那面小铜镜你收好,以后如果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就拿出来照照。”

“什么东西会盯上我?”我不安地问。

陈伯望向远山,目光深邃:“有些东西,就像山里的野狗,一旦嗅到你的恐惧,就会一直跟着。但你不用怕,你比它们强。”

回到杨家桥的老屋,已是傍晚时分。外婆因为悲伤过度,被亲戚接去照顾。空荡荡的老屋只剩下我一个人,父母要第二天才能回来。

我坐在堂屋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天色渐暗,我不敢待在屋里,便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

夜幕降临,山村的夜晚格外漆黑,几乎没有光亮。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添凄凉。

我正准备回屋睡觉,突然听到老屋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刮、刮、刮……

和那晚在外公房间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握着陈伯给我的小铜镜,我鼓起勇气,走向声音的来源——外公生前住的那间屋子。

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屋里一片漆黑,但那种阴冷的感觉比那晚更甚。刮擦声似乎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我颤抖着手,划亮一根火柴,点亮了墙角的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房间里的陈设一如那夜。床上的被褥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

刮、刮、刮……

声音确实来自床下。

我深吸一口气,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朝床底下望去。

黑暗中,一对绿色的光点正盯着我。

我吓得向后跌倒,随即听到一声熟悉的“喵呜”。

一只黑猫从床底下钻出来,嘴里叼着一只死老鼠,不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敏捷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我长舒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吹熄油灯,我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上的影子。

不是我的影子。

是一个细长、扭曲的影子,脖子不自然地伸长,头部以不可能的角度倾斜。

它就在我身后。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动不敢动。透过眼角的余光,我能看到那个影子在慢慢移动,一条手臂状的阴影缓缓抬起,向我的肩膀伸来。

恐惧让我几乎窒息。就在那影子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想起了陈伯的话。

用镜子照它。

我用颤抖的手举起那面小铜镜,对准身后的影子。

镜子里,我看到了它真实的面目: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但脸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黑洞般的口器,周围是无数细小的触须般的阴影。

更可怕的是,在镜子里,我看到那影子的触须已经缠绕在我的脖子上,正在慢慢收紧。

我惊叫一声,猛地转身,同时将小铜镜对准那个影子。

一道微弱的金光从镜面射出,照在墙上。影子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我感受得到而非听得到——迅速收缩、变形,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缠绕的触感。

第二天父母回来后,我把昨晚的经历告诉了他们。父亲认为我是做了噩梦,但母亲的表情严肃,立即带我去找了陈伯。

陈伯听后,久久不语。最后,他从里屋拿出一个红布包,递给我:“满崽,这个你随身带着,三年不要离身。三年后,你再来找我。”

红布包里是一枚已经磨得光滑的野猪獠牙,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这是护身的东西,能保你平安。”陈伯说,“那玩意不会轻易放弃,但它也有怕的东西。”

回家后,我把獠牙穿上线,挂在脖子上。起初几个月,我偶尔会做噩梦,梦到那个细长的影子站在我的床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噩梦越来越少。

三年后的同一天,我如约再次拜访陈伯。他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躺在床上,见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长大了。”他微笑着说,“那东西没再缠着你吧?”

我摇摇头。

“那就好。”陈伯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那是你外公年轻时在山上惹到的东西。他那年打猎,误入了一座古坟,惊扰了里面的东西。这东西就缠上了,隔几年做一次怪,专挑体弱的孩子下手。”

“为什么是我?”

“或早或迟都会找上你,我让你守夜,就是想让它尽快找上你,在我有生之年能做个了断。你外公走的时候,它想借他的身子还阳,被你打断了。”陈伯睁开眼,目光犀利,“它就找上你了。”

陈伯让我取下獠牙,放在他手里。他仔细端详了很久,然后点点头:“它已经走了。你不是小孩子了,阳气足,它不敢再靠近了。”

离开时,陈伯叫住我:“满崽,记住,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怪,是人的心魔。只要你心中无惧,就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多年后,我大学毕业,留在城市工作。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夏天的经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是乡间的迷信,是童年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什么超自然的存在。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在那个阴森恐怖的夜晚,我直面了内心最深的恐惧,并且学会了与之共存。

如今,我书房的书架上一直摆着一面小铜镜,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为了提醒自己:生命中的阴影,唯有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