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国珍把陈半仙的话告诉大壮,谁知他不但不信,还发起火来:“你们这些婆娘家,整天神啊鬼的!哪来的水打棒?再说老子拿擀面棍插烂你的批!”
国珍从没被大壮这么凶过,又气又怕,当晚就搬到了隔壁房间睡。半夜,她突然惊醒,悄悄下床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大壮正梦游似的在屋里转悠,手里还拿着一段麻绳,嘴里喃喃自语:“等一下...马上就来...”
国珍吓得浑身发冷,捂住嘴不敢出声。第二天一早,她发现大壮手腕上又多了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像是被绳子紧紧捆过。
事情在第七天达到了高潮。那天下午,天色阴沉,江面上起了一层薄雾。大壮又要出船,国珍死活拦着不让。
“你今天要是敢去,老子就...就跳江死给你看!”国珍使出杀手锏。
大壮却像没听见似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江面,喃喃道:“它叫我...我得去...”
国珍心一横,偷偷跟在大壮后面来到江边。雾越来越大,江面上的能见度很低,大壮的船在雾中若隐若现。国珍躲在黄桷树后,心跳如鼓。
突然,她听见一阵奇怪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拍打船帮。接着,她看见一个白影从水里冒出来,隐约是个人形,但没有五官,浑身水淋淋的,正缓缓爬向大壮的船。
国珍吓得魂飞魄散,但救夫心切,她猛地想起陈半仙说过,水鬼最怕两样东西:活人的血和骂声。她当即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在手掌心狠狠划了一道,鲜血顿时涌出。然后她跳出来,用尽平生力气破口大骂:
“日你妈的水打棒!敢动老子的男人!老子操你八辈祖宗!你个短命砍脑壳的龟儿子!烂屁眼的狗东西!...”
国珍一边骂,一边把血往江里甩。她骂得极其难听,连两岸的山都要被她骂活了。说也奇怪,那白影在骂声中开始扭曲变形,似乎极为痛苦。
这时,大壮好像突然醒了过来,看见眼前的景象,吓得一屁股坐在船里。
白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噗”的一声缩回水里,消失不见了。
雾渐渐散去,江面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壮把船划回岸边,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地爬上岸,一把抱住国珍。
“老…老子看到了...真的是张老幺...他、他抓着我的手腕...”大壮语无伦次。
国珍虽然自己也吓得半死,却强装镇定:“现在晓得怕了?早跟你说莫去那边撒网!”
两口子互相搀扶着回家,当晚就备了厚礼去谢陈半仙。陈半仙说,那水打棒被国珍一顿臭骂加上血气冲击,应该暂时不敢再来了,但嘱咐大壮至少三个月不能近江。
接下来的日子,大壮老实了许多,果真不敢再去江上,只在岸上帮人修补渔网度日。他手上的青紫印子慢慢消退,晚上也不再梦游了。只是有时深夜醒来,还会下意识摸摸手腕。
一个月后,村里传来消息,说下游二十里的村子淹死个人,正是个外乡来的渔夫,尸体在张老幺淹死的那片水域被找到。村里人私下都说,这是水打棒终于找到替死鬼了。
夏去秋来,江水平静如镜,再没出过什么怪事。这天傍晚,夕阳把江面染得金灿灿的,大壮和国珍坐在院坝里吃晚饭。
“明天...我想出船试试。”大壮小心翼翼地说。
国珍瞪起眼,刚要骂人,大壮赶紧补充:“我不去深处,就在岸边下几网,打点小鱼小虾。”
国珍想了想,叹口气:“要去也得老子跟着!”
大壮笑了,在桌下捏捏她的手:“要得,都听你的。”
第二天,两口子一起出了船。国珍坐在船头,大壮在船尾划桨。船到江心,大壮下意识地看了眼曾经出事的水域,如今那里波光粼粼,看不出任何异常。
“看啥子看!赶紧撒网打完回去!”国珍吼道,“晚上还想不想上床了?”
大壮嘿嘿一笑,利索地撒网收网。这一天,他们收获出奇的好,打到的鱼又大又肥。
回家路上,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国珍突然说:“你说...那张老幺,现在是不是投胎去了?”
大壮望着平静的江面,轻声道:“可能吧。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那么多鬼啊神的。”
“那你当时手腕上是咋回事?”国珍问。
大壮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可能是自己做梦掐的吧。”
国珍知道他在嘴硬,但也没戳破,只是挽住他的胳膊,紧紧挨着他往家走。
江风拂面,带着熟透的橘子的香气。远处,炊烟袅袅升起,鸡鸣狗吠声隐约可闻。这江还是那条江,日子也还是那个日子。石沱村的人们依然信水里有水打棒,依然会在淹死人的地方撒纸钱,依然告诫孩子别去深水区玩耍。
而江水不言,只是静静流淌,带走时光,也带走恐惧。它养育着两岸人家,也收走偶尔的祭品。也许水鬼真的存在,也许只是人们为解释无常死亡而编出的故事。但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就像这江水,永远向前。
大壮和国珍回到家中,一个杀鱼一个生火,灶房里很快飘出鱼香。今晚,他们会有温暖的被窝,有彼此的体温,有对明天的期盼。这就够了。
这江啊,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也听过最恶毒的咒骂和最温柔的情话。它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流,永远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