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坏就坏在你比别人多看了一眼。
我把最后一口烟吸完,烟屁股随手弹进楼下那半枯的杜鹃花丛里。夜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不是冷的,是心里那股说不出的腻歪劲儿还没散。
我抬头看了看四楼自家窗户,灯还亮着,李艳肯定还没睡,说不定正竖着耳朵听我上楼的动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响。门一开,客厅的灯光刺得我眯了眯眼。李艳歪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
“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黏糊糊的,带着点故意找茬的意味。
我没接话,换了鞋,把外套扔在玄关的椅子上,一股酒气混着烟味散开来。我走到厨房,想倒杯水。
“又跟你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喝不死你。”李艳的声音追了过来。
我端着水杯,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我看着李艳,灯光下,她脸上的粉有点浮,嘴角往下撇着,一副刻薄相。
我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的东西,心里那点腻歪又翻腾起来,忍不住想说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压压心里的不安。
“哎,跟你说个事儿,”我灌了口水,“刚才回来,在街口那儿,看见个怪东西。”
李艳终于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斜了我一眼:“又看见啥了?野猫打架还是醉鬼撒尿?”
“不是,”我摆摆手,试图把脑子里那个画面描述清楚,“就那个拐角,路灯坏了好几天那个地方。有个……人影。”
“人影?这大半夜的,有人才怪了。”李艳嗤笑一声,又把注意力放回手机。
“不是普通人影,”我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他就站那儿,一动不动。穿着件深色的长衣服,像个破麻袋似的套在身上。关键是……他没有影子。”
李艳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又更快地划动起来,语气带着不耐烦:“放屁,路灯坏了,黑灯瞎火的,你看花眼了吧?喝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真的!”我有点急,我最烦李艳这种什么都不信的劲儿,“旁边不远有个小店招牌还亮着光呢!地上能照出点东西。可那人站的地方,脚下就是一团黑,什么都没有!而且……我看不清他的脸,好像……好像就没有五官,平的一片。”
我说完,自己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大口。
李艳放下手机,盯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张伟,你他妈是不是又输钱了?还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人了?编这种鬼话来吓唬我?老娘可不是吓大的!”她声音尖利起来,“我告诉你,少来这套!这个月生活费你还没交齐呢!”
“谁编谁是孙子!”我也火了,“我就看见了!邪门得很!从那玩意儿旁边过去的时候,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你还不快滚回来?还在门口磨蹭什么?想让它跟你上楼啊?”李艳猛地站起来,睡裙的吊带滑下一根,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她也不拉,就那么叉着腰,“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整天神神叨叨的!赶紧洗洗睡,看见你就烦!”
我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但看着李艳那副泼辣样子,又觉得没意思。也许……也许真是自己喝多了眼花了?我晃晃脑袋,站起身,悻悻地往卫生间走。
热水冲在身上,稍微驱散了一点寒意和不安。我闭上眼,努力不去想那个没有影子的人形。可能真是错觉吧,最近压力大,牌运又背,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我洗完澡出来,客厅灯已经关了,只有卧室门缝底下透出一点光。我推开卧室门,李艳已经背对着我躺下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我摸黑爬上床,刚躺下,李艳就猛地一翻身,面对着我。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有点瘆人。
“张伟,”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点诡异的沙哑,“你刚才说……那东西,在哪儿看见的?”
“就……街口拐角啊。”我被她问得一愣。
“它……什么样儿?”李艳追问。
“不就说了吗,穿着个像麻袋的深色长衣服,没影子,脸看不清楚……”我有点不耐烦,“睡吧,可能就是我眼花了。”
李艳不说话了,呼吸声却有点重。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声音贴得很近,热气喷在我耳朵上:“本来不想告诉你,我前几天……下班回来晚,好像也看见了。”
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你也看见了?”
“嗯,”李艳的声音带着颤,“我有点不确定,就在我们公司后面那条小路上,也是没灯的地方。我当时还以为是个垃圾桶或者堆的破烂,没在意就走过去了。走过去的时候……好像……好像感觉它动了一下,还……还听到一点声音,像是指甲刮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刺啦刺啦的……”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我猛地转过身,在黑暗中对着李艳的方向:“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什么?我说我可能见鬼了?”李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我太累了!可现在你也……”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张伟,我害怕……你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会不会……跟着我们?”
“别自己吓自己!”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慌得厉害。一个人看见可能是眼花,两个人都看见……我不敢往下想。
这一夜,我们都没睡踏实。一点声响都能让我们惊醒,黑暗中仿佛总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窥视。
第二天是周六,但我们都起得很早,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昨晚的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但那种不安感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甩不掉。
我故作轻松:“今天天气不错,出去吃个早饭吧。”
李艳没反对,默默地穿衣打扮。出门时,她特意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踏出去。
楼道里空无一人,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切正常。可当我们走到楼下,经过那片半枯的杜鹃花丛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朝街口的方向望去。
白天看来,那个拐角普普通通,几个早点摊已经支了起来,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
“看吧,啥也没有。”我松了口气,试图搂住李艳的肩膀。
李艳却猛地甩开我的手,脸色煞白,指着那个方向,嘴唇哆嗦着:“那……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街角那面斑驳的墙壁下,平时堆着些杂物和垃圾桶的地方,地面有一片颜色不太对。那不是阴影,阴影不会那么浓稠,像是……泼洒上去后干涸的某种深色液体,不规则地浸润了水泥地,范围不小,而且颜色暗红得发黑。
一个早起打扫的环卫工人正拿着水管冲洗那片地面,水流冲过,那暗红色变得浅了一些,但依然顽固地留着痕迹。
“可能是谁不小心泼的油漆或者什么吧。”我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
“油漆?”李艳的声音尖得刺耳,“你闻闻!这哪有油漆味!”
确实,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不浓,却直往鼻子里钻,让人联想到生锈的铁器或者放久了的肉。
旁边一个卖煎饼的大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哎哟,你们也看见啦?真是邪门!这几天早上,这儿老有这种印子,洗都洗不掉!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搞的!有人说半夜听到过怪声,像……像什么东西在啃骨头……”
我和李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恐惧。昨晚的对话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让那股寒意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
我们没心思吃早饭了,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一整天,家里的气氛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们尽量避免交流,但任何一点轻微的声响——比如楼上邻居的脚步声,窗外风吹动什么东西的声音——都能让我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