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请人来收拾!”一个辈分最高的老爷子跺着拐棍说,“靠我们肯定不行!我晓得几十里外马蹄沟有个刘神婆,厉害得很,专门治这些邪门歪道!”
事不宜迟,村长立刻让李国堂开拖拉机去请人。傍晚时分,李国堂接回来一个干瘦的老太太。这就是刘神婆,穿着靛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很深,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看人的时候像能穿透五脏六腑。
刘神婆没多说话,让村长带着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发现王小五尸体的废弃土坯房外停住了。她抽了抽鼻子,眉头紧锁:“好重的腥臊气,还掺着股媚香,这东西道行不浅,害过不少人命了,靠吸食活人精气修炼。”
她又去李国堂家看了门口那滩油渍,用手指沾了点闻了闻,脸色更凝重:“这是尸油混了怨气,它在你家吃了亏,被破了点皮,但肯定还要回来。不除了它,全村都要遭殃。”
村长和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忙问怎么办。
刘神婆说:“准备东西:三年以上的大公鸡鸡冠血,黑狗血,要没杂毛的壮年黑狗。再多找些柳树枝,要带叶子的。再去谁家找一床老人睡了几十年的旧苇席,越老越好。今晚子时,在这里做法。”
她指的就是那间废弃的土坯房。
消息传开,村里能动的男人都来了,手里拿着锄头铁锹,既是帮忙,也是壮胆。女人们则按照吩咐准备东西。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
子时快到,月亮被乌云遮住,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土坯房像一头沉默的怪兽趴在那里。刘神婆让人在房前空地上点起一堆篝火。她亲自用朱砂混了鸡冠血,在房子周围画了一个圈,又用柳树枝蘸了黑狗血,在圈内洒了一遍。那床又旧又硬的破苇席铺在圈子正中。
刘神婆自己站在席子后面,对藏在四周柴垛、墙角的村民们低声交代:“等下不管看到啥子,听到啥子,没得我的信号,哪个都不准出来,不准出声!这东西惑人心的本事大得很!”
她给每人发了一小片柳叶,让含在舌下,说能暂时护住心神。
子时正刻,阴气最盛。刘神婆站在篝火前,点燃三炷香,插在地上,然后开始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也听不清念的什么。她手里拿着一个绑了红绳的铃铛,轻轻摇晃,铃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诡异。
突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卷起地上的尘土,篝火苗子被压得低低的,几乎熄灭。气温骤降,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废弃的土坯房里,传出了声音。先是若有若无的女人哭声,幽怨凄惨。接着,哭声变成了轻笑,那笑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媚意,往人耳朵里钻,听得几个年轻后生眼神开始发直。
李国堂含着柳叶,舌尖一片苦涩,勉强保持着清醒,他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房门。
笑声停了。然后,一个人影,慢慢地从房门里“流”了出来。
之所以用“流”,是因为那东西的动作根本不像走路。它像是一张被风吹起的薄纸,又像是一摊粘稠的液体,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滑行。它穿着王小五死时那身衣服,但身体是扁的,没有厚度。它的脸是王小五的脸,却像面具一样挂在扁平的头颅上,嘴角咧到耳根,挂着那种僵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它朝着刘神婆,或者说朝着刘神婆面前那床苇席滑去。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它能隐约看到席子上似乎躺着个人形,散发着活人的生气。
画皮鬼在圈子外停了一下,歪着那扁平的头,“看”着圈内的苇席和刘神婆。它似乎在犹豫。刘神婆的诵念声加快了,铃声也变得急促。
终于,画皮鬼动了。它就像昨晚钻进李国堂家那样,贴着地面,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朱砂血线画的圈子——那圈子对它似乎毫无作用!——然后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阴影,覆盖上了那床旧苇席。
就在它接触到苇席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床看似普通的破旧苇席,突然爆发出一阵微弱但坚韧的金光!同时,席子上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汗渍、油污仿佛活了过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将画皮鬼牢牢粘在了席子上!
“吱……!!!”
一声尖锐到非人的惨嚎从画皮鬼那里发出!它那扁平的身体在席子上剧烈地扭动、挣扎,想要脱离,但那苇席像是烧红的烙铁,又像是粘蝇纸,把它死死困住。它身上开始冒出阵阵黑烟,散发出比之前浓烈十倍的恶臭。
“就是现在!”刘神婆厉声喝道,手中的铃铛猛地摇响!
藏在暗处的村民们虽然吓得腿软,但看到刘神婆的信号,还是鼓起勇气,拿着蘸满黑狗血的柳树枝,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没头没脑地朝着席子上扭动的画皮鬼抽打!
柳枝抽在画皮鬼身上,发出“噼啪”的响声,每抽一下,就冒起一股黑烟,画皮鬼的惨嚎就更加凄厉一分。它的形状开始不稳定地变幻,时而像王小五,时而又模糊成其他陌生的男男女女的脸孔,都是它曾经害过的人。它试图用那种魅惑的力量,但含了柳叶的村民们只是心神震荡,却没有被完全迷惑。
李国堂冲在最前面,想起昨晚这鬼东西吓坏了自己婆娘,怒火攻心,一边用柳枝猛抽,一边破口大骂:“我日你先人!吓老子婆娘!剥人皮的怪物!老子叫你害人!”
在密集的抽打和黑狗血、柳枝的克制下,画皮鬼的挣扎越来越弱,身体像是被点燃的纸,从边缘开始卷曲、焦黑、化作飞灰。最后,在一声极其短暂尖利的嘶鸣后,它彻底不动了,整个扁平的身体迅速萎缩、碳化,变成一小堆灰烬,只剩下那股难以消散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篝火重新明亮起来,映照着村民们惊魂未定、满是汗水的脸。
刘神婆走上前,用一张黄符纸将那些灰烬小心翼翼包起来,扔进篝火。火焰猛地窜高,颜色变成了诡异的绿色,发出一阵滋滋声,最后慢慢恢复正常。
“好了,”刘神婆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疲惫,“这东西魂飞魄散了。”
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有种虚脱感。
天快亮时,刘神婆要走了。村长塞给她一个红封,她也没推辞。临走前,她对送行的李国堂和村长说:“这画皮鬼是循着王小五的怨气和生前那点淫心找来的。以后教育娃们,走夜路,莫起歪心,莫贪意外之财色。还有,那床老苇席,是老人一辈子的阳气镇着的,能破邪,找个地方烧了吧。”
李国堂千恩万谢。
回到家里,张翠花还心有余悸。李国堂吹嘘自己刚才多么勇猛。
张翠花白了他一眼:“爬哦!要不是刘神婆,你龟儿子早就吓得尿裤裆了!”
“放屁!老子雄起得很!”李国堂梗着脖子,随即又凑近,贱兮兮地小声说,“婆娘,昨晚吓到了哇?今晚老子好生安慰哈你……”
“滚!砍脑壳的!满脑子下流东西!”张翠花骂着,脸上却有点红,狠狠拧了李国堂一把。
村里恢复了平静。那间土坯房后来被推平了。但关于画皮鬼的传说,却又添了新料,在这片土地上悄悄流传开来。
村口老槐树下,闲谈的末尾,总会有人压低声音:“所以说啊,走夜路,听到漂亮女娃喊你,莫回头……”
风吹过田野,带来泥土的气息,仿佛也带来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语。这乡野之间的怪谈,又多了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