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一抖,差点把罐子摔了。这就是偷阴纸?这就是他偷别人寿元的工具?
抱着陶罐往回走,天彻底黑了。雨小了些,山路格外滑。经过一片陡坡时,脚下突然一滑,我惊呼一声,陶罐脱手飞了出去!
啪嚓!
陶罐砸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碎裂开来。里面那些邪门的纸钱和布人散落一地,瞬间被泥水浸透。
与此同时,一股没由来的阴风打着旋卷起,吹得那些湿漉漉的纸钱簌簌抖动,像是活了过来!手电光乱晃,光线所及,那些纸钱上的暗红字迹仿佛在流血,泥水泛着诡异的暗红。
布人躺在泥泞中,那三根针闪烁着寒光。
我头皮炸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也顾不上整理了,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着我。
跑回老屋,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堂叔公一看我的样子和空着手,瞬间明白了。他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都完了…散出来了…它们都找来了…”
那晚,气氛格外凝重。堂叔公不再说话,直勾勾盯着那盏油灯。油灯的灯焰又变成了惨绿色,只有豆大,却把房间照得幽明不定,角落里阴影格外浓重。
约莫十一点,灯焰开始不安分地跳动,拉长又缩短。墙上映出桌凳的影子,扭曲变形,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堂叔公身体僵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接着,我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景象。
那盏油灯的灯焰,无声无息地,开始分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眨眼间,变成了十几个绿豆大小的惨绿火苗,悬浮在灯盏上方,幽幽燃烧。
每一朵绿焰中心,都隐约映出一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模糊不清,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贪婪。
与此同时,屋内气温再次暴跌,呵气成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充斥了整个房间,压得我心脏狂跳,几乎喘不上气。
堂叔公眼球暴突,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些绿焰人脸,浑身筛糠般抖动。
墙上,他的影子周围,开始凭空多出许多别的影子!
一只干枯如柴、指甲尖长的阴影之手,再次掐向他影子的脖颈。
另一只阴影之手,按在了他影子的头顶,做出一种向上拉扯的可怕动作。
还有的阴影之手,在撕扯他影子的四肢…
没有声音,没有实体,只有墙上无声的、扭曲的影象。十几个鬼影般的轮廓围着他床铺的影子,疯狂地撕扯、抓挠、抢夺着什么。
堂叔公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他喉咙里发出“咔咔”的怪响,像是脖子真的被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灰败,像是生命力正被强行抽走。
我想动,想救他,却发现身体像是被冻住了,沉重无比,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
油灯上,那些绿焰人脸疯狂跳跃,仿佛在欢呼,在争食。
墙上的撕扯进入了尾声。堂叔公的影子变得淡薄无比,几乎要透明消失。而那些鬼影则凝实了一些。
终于,他猛地一蹬腿,身体彻底僵直,然后软了下去。眼睛还圆睁着,里面凝固着最终的、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还有一丝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以这种方式终结。
他死了。
就在他断气的瞬间……
噗!
那盏邪门的油灯,所有绿焰猛地窜高一下,然后同时熄灭了。
屋内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那种冰冷的压力潮水般退去。
墙上的恐怖影象全部消失了。
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屋里浓郁不散的、难以形容的古怪腥臭气味。
我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牙齿咯咯作响,过了许久才找回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一路狂奔到德顺叔家敲门。
后来,村里处理了堂叔公的后事。德顺叔和几个老人帮忙收拾的屋子,他们谁也没多问,但眼神都心照不宣。那盏油灯和碎陶罐、脏布人,被他们拿到山外很远的地方深埋了。
下葬那天,天气放晴,阳光洒在山峦梯田上,草木清新翠绿,溪水哗哗流淌,村子里鸡鸣狗吠,充满生机。堂叔公的坟头很快被青草覆盖,仿佛一切阴霾都被这乡村的宁静美景所净化。
但我永远忘不了那晚的景象。有时午夜梦回,仍会惊出一身冷汗。阳光下再蓬勃的生命,也照不透某些人性滋生的阴暗角落。贪婪的代价,最终偿还的不仅是窃取之物,还有灵魂彻底湮灭前的无间惊惧。那争抢的鬼影,那无声的撕扯,比任何血淋淋的场面更令人胆寒,因为它源自最原始的恐惧——对未知、对虚无、对生命被彻底剥夺的极致绝望。
山依旧青,水依旧绿,只是人心深处,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便再也洗不净,唯有在无人知晓的暗夜,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之手,连本带利地索讨干净,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