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上身(2 / 2)

陈三爷看到那铃铛,脸色骤变。

“这是葬铃啊,”他喃喃道,“是挂在死人脚上的那种铃铛……”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葬铃这东西,老一辈人都知道。早年下葬时,会在死人脚上挂个铃铛,说是万一活过来了,走路时会叮当响,让人知道。

“乱坟岗里埋的都是横死的人,有些连棺材都没有,就用草席一卷。”陈三爷沉重地说,“这铃铛,怕是哪个冤魂的念想。”

看来,铁柱挖花生时,不小心把这葬铃也带回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李寡妇颤声问。

“得送回去。”陈三爷说,“原样送回去,还得赔罪。”

这时,炕上的铁柱突然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眼神不再是先前的狰狞,反而变得哀伤而焦急。他张开嘴,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北坡...杏树下...”

说完又昏死过去。

陈三爷若有所思:“看来是有心愿未了。”

事不宜迟,陈三爷决定连夜去北坡乱坟岗。他选了我和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同行,理由是我们阳气旺,能压住阴气。

临行前,陈三爷让李寡妇煮了四个鸡蛋,揣在怀里。又让准备一沓黄纸,三炷香。

夜里的北坡静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连树叶都静止不动。只有我们一行四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光斑。

乱坟岗其实早已看不出坟茔的痕迹,只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土坡。唯有边缘处还有几块残破的墓碑,半埋在土里,像沉默的守望者。

根据铁柱的提示,我们找到了一棵老杏树。这树歪歪扭扭,枝杈狰狞,在夜色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陈三爷让我们在杏树下烧了黄纸,点了香。然后他拿出那枚葬铃,小心翼翼地放在树下。

“无意冲撞,莫要见怪。”陈三爷喃喃自语,“心愿已了,安心去吧。”

说完,他让我们背过身去,每人吃一个鸡蛋。民间说法,鸡蛋能压惊,也能防止鬼魂窥探人心。

就在我们吃完鸡蛋,准备离开时,我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对着脖子吹气。

我猛地回头,手电光扫过杏树下方才烧纸的地方,恍惚间似乎看到一双苍白的脚踝,上面系着一根红绳,绳上挂着一个铃铛——正是我们刚才放下的那个。

我眨眨眼,再看时,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怎么了?”陈三爷问。

我摇摇头,没敢说出来。

回到李寡妇家,已是后半夜。铁柱已经醒了,正虚弱地靠在炕头喝粥。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模糊地梦到一个穿旧式嫁衣的女人,站在杏树下对他笑。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

但三天后,村里传来了更骇人的消息:北坡那片荒地要被推平建厂,施工队一大早开工,在老杏树下挖出了一具女性骸骨。

骸骨保存完好,身上还穿着已经褪色的红嫁衣。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右脚踝上确实系着一根红绳,但绳上的铃铛不见了。

更蹊跷的是,这具骸骨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枚已经锈蚀的银戒指。

村里老人认出,这应该是几十年前邻村一个在出嫁路上猝死的姑娘。当时葬得匆忙,就埋在了北坡乱坟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尸骨竟然重见天日。

陈三爷听到消息后,久久不语。最后他让李寡妇去买些纸钱香烛,傍晚时分,他独自一人又去了北坡。

没有人知道那天傍晚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人看见,陈三爷回来时,步履更加蹒跚,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第二天,陈三爷照常坐在老槐树下晒太阳。有好奇的人问起那具女尸的事,他只是眯着眼,淡淡地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只是舍不得那枚戒指,那是她没送出去的定情信物。”

后来,施工队按照陈三爷的建议,将女尸重新安葬在了公墓,并把那枚银戒指放在了她身边。

铁柱完全康复了,但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李寡妇给陈三爷送了一篮子鸡蛋,但他只收了三个,剩下的让她带回去给铁柱补身子。

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我知道,那天夜里在北坡,我确实看到了什么。但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包括陈三爷。

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必言说。有些存在,敬而远之,方得平安。

陈三爷依然每天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有时他会闭上眼睛,仿佛在聆听什么遥远的声音。

也许他听到了那些徘徊在阴阳之间的低语,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故事,那些永远无法真正“送”走的记忆与执念。

在这个古老的乡村,生与死的界限从来都不是那么分明。有些东西,你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你送走了,不代表它不会再来。

唯有敬畏,永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