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夜耕(2 / 2)

“没有可是!”周勇打断她,“就是些野生动物,设几个陷阱就好了。”

他做了陷阱,甚至半夜拿着手电筒和砍刀出去巡视过几次。但每当他一踏进田地,那声音就戛然而止,四周只剩下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雾。什么也找不到。

恐惧开始侵蚀日常生活。罗美玲做饭时总会多做一个人的份量,然后慌慌张张地倒掉;周勇修理农具时总会莫名其妙地多拿出一件,仿佛有看不见的人需要借用。两人不再争吵,做爱时也变得沉默而机械,像是履行义务。

直到那个月圆之夜。

月亮大得惊人,血红血红的,低悬在天际,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那夜的耕地声格外响亮,格外持久。夫妻俩缩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却挡不住那刺耳的声响。

突然,声音变了。不再是拖拽和犁地的声音,而是变成了叩击——笃,笃,笃,不紧不慢地敲击着他家的房门。

周勇猛地坐起,抓起床头的砍刀。

“别去!”罗美玲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总不能让它一直敲!”周勇甩开妻子,壮着胆子走向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空无一物。只有血红的月光洒在门前空地上,形成一滩晕染开来的血色。而那叩击声,变成了从田地里传来的、更急促的挖掘声。

周勇望向田地,瞬间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月光下,田地里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佝偻着腰,正在奋力挖掘。那影子没有具体的形状,像一团凝聚的黑暗,却清晰地做着挖掘的动作。

更可怕的是,在那黑影周围,田地里浮现出数十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半透明的人影从土中冒出,静静地围观着挖掘的过程。

周勇砰地关上门,连滚带爬地退回卧室,整夜不敢合眼。

第二天,周勇终于承认这不是野生动物。他四处打听,从村里老人那儿得知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这片地曾经是乱坟岗。几十年前饥荒时期,饿死的人都被草草埋葬于此。后来平整土地,许多无主坟墓被铲平,尸骨也未妥善安置。据说有个老光棍不信邪,硬是在这片地上垦荒耕种,总吹嘘自己“镇得住”。

结果第一个收获季节,他半夜死在了田里,身子被埋进土中,只露出头来,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更诡异的是,他周围的地被翻得整整齐齐,像是刚耕过一样。

“你们惹上‘夜耕’了,”村里最老的赵爷吧嗒着旱烟说,“那些饿死鬼,见有人占了他们的地,半夜就来耕地,表示这地还是他们的。时间久了,就要抓替身。”

夫妻俩吓得面无人色。周勇问如何破解,老人只是摇头:“冤魂不散,难啊。除非找真正有道行的来超度。”

经人指点,他们找到了深山里的李神婆。那是个干瘦的老太太。她听了两人的讲述,又去田里转了一圈,脸色凝重。

“不止一个,是一群,”神婆说,“饿死的怨气最重,他们舍不得这块地,又嫉妒活人。你们夜里行房,阳气外泄,更是招惹他们。”

周勇和罗美玲面面相觑,想起那些夜里或激烈或仓促的亲密,不禁脸红又恐惧。

神婆安排了一场法事。她在田地四周插上符旗,点燃香烛,撒下糯米,口中念念有词。夫妻俩按照吩咐,跪在田边磕头认错,承诺会迁走尸骨,妥善安葬。

法事持续到半夜。忽然刮起阴风,烛火摇曳欲灭。神婆大喝一声,将一张符纸掷入田中,顿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哀嚎,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随后,风停了,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好了,”神婆疲惫地说,“我暂时镇住了它们。但你们必须履行承诺,找回遗骨好好安葬,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日子,夫妻俩请人小心翼翼地挖掘田地,果然找出几具散乱的白骨。他们买了棺材,请人做了法事,将尸骨迁至附近公墓集体安葬。

那诡异的夜耕声再也没出现过。

三个月后,周勇和罗美玲坐在修缮一新的房子里,终于有了家的感觉。电压稳定了,他们买了新冰箱,电视信号也好了许多。虽然仍欠着债,但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了。

某夜,久违的亲密终于再次发生。不再是急切而恐惧的宣泄,而是缓慢而深入的探索。结束后,两人相拥而眠,一觉到天亮。

清晨,罗美玲先醒来。她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忽然轻声说:“其实那些鬼魂,也只是舍不得一块地而已。”

周勇迷迷糊糊地接话:“什么?”

“没什麽,”她转身搂住丈夫,“就像我们,也是舍不得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温暖而真实。河面上的雾气散去,田野一片宁静,只有新种的幼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人间烟火,终究驱散了长夜阴寒。而那些深埋地下的秘密与恐惧,也终将在光明中化为生长的养分,滋养着活着的人们,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属于自己的生活。

生存与死亡,争夺与妥协,恐惧与理解——这一切轮回,本就是大地最古老的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