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刚光着膀子坐在门槛上,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脊背往下淌。七月的傍晚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连树梢都纹丝不动。
“热死个逑了!”他朝屋里吼了一嗓子,“杞美丽,给老子拿瓢水来!”
屋里传来女人慢悠悠的回应:“自个儿没长腿?水缸不就在院子里?”
赵大刚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前,抄起飘浮在水面的葫芦瓢,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是温的,解不了渴,更消不了他心头的火。
“这鬼天气,庄稼都快旱死了。”他抹了把嘴,又朝屋里喊:“饭好了没?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杞美丽这才慢吞吞地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小米粥。“嚷嚷啥?这不就好了吗?有得吃就不错了,今年这收成,能喝上粥算你造化。”
赵大刚瞥了一眼碗里的内容,顿时火冒三丈:“又是这稀汤寡水的东西?老子干一天活,就吃这个?你个懒婆娘,连个饼都不会烙?”
“面粉早就见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杞美丽把碗往院中的小木桌上一蹾,“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赵大刚一把揪住妻子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我看你是欠收拾了!整天摆张死人脸给谁看?连个饭都做不好,老子娶你有啥用?晚上炕上像个死鱼一样,白天连个饭都做不囫囵!”
杞美丽挣脱开来,揉着发红的手腕,眼里闪着隐忍的光。“赵大刚,你除了会对老婆撒火还会干啥?有本事去外面挣点钱回来啊!家里米缸都快空了,你还想着吃香喝辣?做你娘的青天白日梦!”
这话戳中了赵大刚的痛处。他猛地站起来,抬手就要打,杞美丽却抢先一步退开了。
“打!你再打!打死了我看谁给你做饭暖被窝!”她声音尖利起来,“要不是你爹死时分家不公,把积蓄全给了老二,咱们能过这穷酸日子?”
夫妻俩吵得正凶,忽然听见院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两人同时噤声,朝门口看去。
村长李老栓站在那儿,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皮。“大刚,美丽,吵啥呢?全村子都听见了。”
赵大刚哼了一声,拉过板凳坐下。杞美丽则转身进了厨房,假装忙活什么。
李老栓自己推开篱笆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那啥,没啥事,就是来给你们送个东西。”
赵大刚抬头:“啥东西?”
李老栓把布包放在桌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个陶罐,约莫一尺来高,灰扑扑的,罐身上有些模糊不清的纹路,罐口用一块暗红色的布封着,布上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从你家老二屋里清理出来的。”李老栓说,“你不是说把他那屋里的东西都处理掉吗?我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个,想着还是给你送来。”
赵大刚的弟弟赵二刚三个月前暴病身亡,没娶妻没子女,那两间土房就归了赵大刚。赵大刚懒得收拾,一直锁着,前几天才请了李老栓帮忙清理。
“一个破罐子,扔了不就得了?”赵大刚不以为然。
李老栓神色有些犹豫:“我看着这罐子有点...邪门。不敢随便处理,还是交给你自己处置吧。”
杞美丽从厨房探出头来,瞥了那罐子一眼,突然打了个寒颤。“这罐子看着不舒服,赶紧扔了吧。”
赵大刚却来了兴趣,拿起罐子仔细端详。“有啥邪门的?不就是个普通罐子?说不定是老二藏钱的地方。”他说着就要去揭那罐口的布封。
“别!”李老栓急忙按住他的手,“大刚,听我一句劝,这罐子不寻常。你弟弟死得蹊跷,这东西又是从他床底下找出来的,最好别乱动。找个懂行的人看看再说。”
赵大刚嗤笑一声:“村长,你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我弟是喝酒喝死的,有啥蹊跷?这罐子说不定真有钱,我非得看看不可。”
李老栓叹了口气:“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提醒过了。对了,过几天镇上派人来检查旱情,你们家地头那片荒草得割割,别人看见打理得好,说不定旱灾补助会多一点。”
送走村长,赵大刚又把注意力转回罐子上。杞美丽站在远处,不安地说:“大刚,我觉得这罐子不对劲,心里发毛,扔了吧。”
“娘们家家的懂个屁,你除了那三个洞有用,其他还有什么用!”赵大刚不耐烦地说,“万一是老二藏的钱呢?你不想过好日子了?”
他试着揭开那块红布,却发现布与罐口仿佛长在了一起,怎么也揭不开。他又试着摇晃罐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怪了,这布怎么粘得这么牢?”赵大刚嘀咕着,把罐子拿到眼前仔细看那块布封。布上的符号像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的,看上去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让人看着不舒服。
杞美丽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院子里温度降了几分。她抱紧双臂:“大刚,我有点冷。”
赵大刚也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但他不肯承认。“热得要命,冷什么冷?去,给我拿把刀来,我把这布划开。”
杞美丽犹豫着,但还是去厨房拿了把菜刀。赵大刚接过刀,小心地试图撬开布封,可那布异常坚韧,刀尖怎么也插不进去。
“真他娘的邪门!”赵大刚骂了一句,把刀和罐子都扔在桌上,“先吃饭,明天再说。”
那晚,夫妻俩躺在床上,都睡不着。杞美丽紧贴着赵大刚,小声说:“大刚,我心里慌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赵大刚其实也有同感,但他嘴硬:“瞎想什么?睡你的觉!”说着,他粗暴地把妻子搂进怀里,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摸索。
杞美丽推开他:“今晚别弄,我没心情。”
“由得你有心情没心情?”赵大刚压上来,“老子憋了好几天了,今晚非得舒坦舒坦。”
杞美丽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像条死鱼一样躺在那里,任由丈夫摆布。赵大刚正在兴头上,忽然听见院子里“咚”的一声轻响。
他动作停住了。“什么声音?”
杞美丽也听到了,吓得抓紧了他的胳膊。“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赵大刚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光着膀子走到窗前,朝外看去。月光如水,院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桌上的罐子依然好好地放在那里。
“啥也没有。”他回到床上,却没了兴致,翻个身背对着妻子。“睡吧。”
第二天清晨,杞美丽最先发现不对劲。她起床准备做早饭,一开门就愣在了门口。
“大刚!大刚!你快来看!”
赵大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到门口,也愣住了。
院子里,以那个罐子为中心,周围的土地干裂得像是龟壳,连最耐旱的杂草都枯死了,形成了一圈直径约一丈的死亡区域。而更远处的地方,土地虽然也干旱,但至少还有些许生机。
“这、这是怎么回事?”杞美丽声音发抖。
赵大刚走到桌前,警惕地看着那个罐子。它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与昨晚别无二致。
“邪门,真他娘邪门。”他终于承认了。
一整天,夫妻俩都心神不宁。赵大刚在屋子旁边的地里干活,杞美丽在家缝补,两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放在院中桌上的罐子。
傍晚赵大刚回家时,脸色更加难看。地里的庄稼比昨天更蔫了,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生命力。
晚饭时,两人默默无语。杞美丽做了饼,虽然面粉粗糙,但总算能填饱肚子。赵大刚没再挑剔,闷头吃着。
天黑后,夫妻俩早早关门闭户,躺在床上却都睡不着。
“大刚,把那罐子扔了吧。”杞美丽小声哀求。
“明天就扔。”赵大刚终于松口。
就在这时,他们又听到了那种声音: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罐子里滚动。
声音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停止了。接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声慢慢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钻进他们的脑海。
杞美丽吓得钻进赵大刚怀里:“你听见了吗?”
赵大刚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呜咽声渐渐变成了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痛苦和绝望。夫妻俩紧紧抱在一起,冷汗湿透了衣衫。
突然,呓语停止了。一片死寂中,他们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像是指甲在粗糙表面刮擦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赵大刚鼓起勇气,悄悄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
月光下,他看见罐子自己在微微晃动,那块红布封一鼓一鼓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想要出来。罐子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微微扭曲,像暑天里的热浪,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
“怎么样?”杞美丽在床上小声问。
赵大刚退回床边,脸色苍白:“明天一早就把它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后半夜,夫妻俩谁也没睡着,眼睁睁等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赵大刚用一块厚布包住罐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背篓里。他决定把它扔到后山的乱坟岗去,那里平时没人去,邪门东西归邪门地方。
杞美丽站在门口,不安地叮嘱:“一定要扔远点,千万别打开。”
“知道了,啰嗦。”赵大刚背上背篓,大步朝后山走去。
一路上,他总觉得背篓里的罐子越来越重,而且偶尔还会轻微晃动。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终于在天完全热起来前来到了乱坟岗。
这里荒草丛生,坟头林立,许多已经塌陷,露出黑洞洞的窟窿。赵大刚找了个最深的塌陷坟坑,解开背篓,掏出罐子,看也不看就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