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丽从城里回来的那天,整个赵家沟都笼在灰蒙蒙的细雨中。她提着半旧的行李箱,踩着泥泞的土路往家走,路两旁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哟,光丽回来啦?”村口小卖部的王婶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躲闪。
“王婶好,我回来照顾奶奶。”光丽礼貌地点头,脚步没停。她能感觉到身后王婶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直到拐过弯去。
赵家沟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土路还是那条土路,老槐树还是那些老槐树,只是更加苍老破败。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连狗叫声都稀稀落落的。
光丽的奶奶已经八十六了,几天前在河边洗衣服时滑了一跤,腿脚就不利索了。光丽在城里做美容师,她要回家照看奶奶,奶奶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让她千万不要回来,但她从小是个倔脾气,死活不听话,辞了工作回来。父母早逝,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这份恩情她记得。
老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灰瓦木门,门楣上贴着褪色的门神画。奶奶正坐在院里的枣树下拣豆子,看见光丽进来,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丽丽回来了!”奶奶想起身,光丽赶紧放下箱子过去扶住。
“奶奶您坐着,别起来。”光丽鼻子一酸。奶奶比上次见面时瘦小了许多,背驼得厉害,手上的老茧却更厚了。
那天晚上,奶奶做了光丽最爱吃的土豆炖豆角,灶台上蒸着馒头,满屋子都是熟悉的味道。饭后,奶奶拉着光丽的手说话,忽然压低了声音:
“丽丽啊,我知道你这孩子是倔脾气,但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晚上别去河边溜达,听见没?”
“为啥?”光丽正在削苹果,头也没抬。
“河里有东西。”奶奶的声音更低了,神秘兮兮的,“最近老是叫人名,先是叫老李家的孙子,前天晚上又叫了王寡妇的小儿子...这就是我不想让你回来的原因。”
奶奶当初没告诉她村里这档子事,是怕她听了更不放心,更要回来照看她,没想到这丫头不听话,还是跑回来了。
“叫他们干啥?”光丽问
“还能干啥?勾魂呗!”奶奶凑得更近,“老李家的孙子差点就下水了,幸亏他娘找得及时。王寡妇家的小子就没那么好运了,现在还在发烧说胡话呢。”
光丽笑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奶奶:“那是小孩子做梦呢,您别信这些。”
奶奶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担忧明明白白。
夜里,光丽躺在自己小时候睡的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久久不能入睡。城里待久了,突然回到乡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空气太新鲜了,安静得让人心慌,黑暗中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远处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河边飘来的,轻轻悠悠,时断时续。像是在叫一个名字,但听不真切。
光丽坐起身,侧耳倾听。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万籁俱寂,那声音更加清晰起来。
“光...丽...光...丽...”
是在叫她的名字。
声音很轻,很柔,像个女人在耳边低语。光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裹紧了被子。
“光...丽...来呀...来呀...”
声音似乎更近了,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光丽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走到窗边。月色朦胧,院子里空无一物。
“来呀...光...丽...”
声音像是从河边传来的。光丽想起奶奶的警告,心里一阵发毛。她不是相信鬼神的人,在城里这些年早就把这些迷信抛之脑后了。但这深更半夜的呼唤,确实让人脊背发凉。
第二天一早,光丽去村里小卖部买日用品,顺便打听一下昨晚的事。
王婶一边给她拿牙膏肥皂,一边神秘地说:“你也听见了?”
光丽一愣:“听见什么?”
“河边的叫声啊!昨晚好多人都听见了,叫的就是你的名字!”王婶压低声音,“老李家、张大爷、还有我,我们都听见了。你可千万小心啊,光丽。那东西盯上你了。”
光丽勉强笑笑:“巧合吧,也许是风的声音。”
王婶摇摇头,找零钱时特意多给了她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拿着,我从庙里求来的,辟邪。”
光丽道了谢,把符塞进口袋,没当真。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光丽忙着照顾奶奶,收拾屋子,渐渐把这件事忘了。奶奶的腿好些了,能自己扶着墙走路了。光丽盘算着等奶奶完全康复,把乡下的房子土地卖了,她就回城里重新找份工作,顺便把奶奶也接到城里。
第七天晚上,那声音又来了。
“光丽...来呀...我在等你...”
这次比上次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院门外。光丽的心怦怦直跳,她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月光下,院门外似乎站着一个人影,瘦长瘦长的,看不清面目。
“谁在那儿?”光丽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只有那声音继续呼唤:“光丽...来呀...来呀...”
忽然,奶奶的房门开了。奶奶拄着拐杖出来,嘴里念叨着什么,走到院门口,对着空气说:“走吧走吧,别缠着我孙女,有什么冲我来。”
说也奇怪,奶奶说完这话,那声音就渐渐远去,消失了。
奶奶转身看见光丽站在窗前,叹了口气:“回去睡吧,今晚不会来了。”
“奶奶,那到底是什么?”光丽扶着奶奶回屋,忍不住问。
奶奶坐在炕沿上,沉默了好久才说:“是河里的东西。找替身,我刚嫁来那年闹过,今年又开始了,已经勾走两个了。”
“两个?”
“本来怕吓到你,不想告诉你这些的。周家小儿子,两个月前没了。发高烧死的。”奶奶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光丽不寒而栗,“还有一个是外村来的钓鱼的,上个月淹死在河里,捞上来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光丽一夜无眠,现在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第二天,她决定去河边看看。大白天的,阳光明媚,能有什么可怕的?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装神弄鬼。
赵家沟的河叫黑水河,其实水并不黑,只是比较深,河底都是黑泥,所以看起来幽深幽深的。河边有几棵老柳树,枝条垂到水里,随风摇曳。
光丽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没什么异常。几个妇女在河边洗衣服,棒槌声啪啪作响。远处有个老头在钓鱼,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光丽!离水远点!”洗衣服的妇女中有人喊了一声。光丽认出是邻家的秀芬婶。
“没事,我就走走。”光丽笑道。
秀芬婶放下手里的衣服,快步走过来:“你可别大意,这河里真不太平。前几天淹死的那个人,就是在这一带钓的鱼。”她指着光丽站着的地方。
光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