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张芝麻饼扣在竹屉上时,指腹沾着的糖霜在阳光下泛着亮。灶台上的铜盆里,面团正发得暄软,像武大郎刚才被她逗笑时鼓起的腮帮子——她故意说“大郎的烧饼比隔壁王屠户的肉还香”,他就红着脸往灶膛里添柴,火星子溅到围裙上也没察觉。
“媳妇,西门庆家的小厮又来了。”武大郎的声音从院门口挤进来,带着点发颤的气音。他手里攥着根擀面杖,木头被磨得发亮,是去年潘金莲用边角料给他做的,说“比你那根豁了口的称杆趁手”。
潘金莲擦了擦手往外走,正撞见个穿青布衫的小厮叉着腰站在摊前,脚边还堆着三块没上釉的粗瓷碗。“我家官人说了,”小厮下巴翘得老高,“你家这芝麻饼,得按市价再降三成,不然就别想在阳谷县摆摊。”
“哦?”潘金莲往竹屉里码着饼,指尖在账本上敲出脆响,“上月你家买的二十斤糖霜还欠着钱,前天王管家来拿的三笼肉包没记账,现在倒要我降价?”她忽然把账本往摊面上一拍,纸页“哗啦”展开,“你看这页——西门大官人自己写的‘欠炊饼十斤’,按市价折成铜钱,够买你脚下这堆破碗三个来回,要不我现在跟你去取?”
小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潘金莲半天说不出话。武大郎忽然往前挪了半步,擀面杖在手里转了个圈,虽然胳膊还在抖,嗓门却比平时亮三倍:“俺媳妇说得对!欠账不还还想压价,没门!”
潘金莲偷偷拽了把他的衣角——他后颈的汗都浸湿了粗布衫,却梗着脖子瞪那小厮,像只炸毛的鹌鹑。她忽然笑出声,从竹屉里捡了块芝麻饼塞给小厮:“拿着吧,算我送的。回去告诉你家官人,账清了再谈降价,不然——”她掂了掂手里的算盘,木珠碰撞声清脆,“我就带着账本去县衙问问,这强买强卖的规矩,是哪个王法定的。”
小厮攥着饼灰溜溜走了,武大郎才腿一软坐回板凳上,擀面杖“哐当”掉在地上。“你、你刚才咋不怕?”他扯着潘金莲的袖子,指腹蹭过她腕上的银镯子——那是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铜板打的,圈口有点大,总往下滑。
“怕啥?”潘金莲弯腰捡擀面杖,故意让镯子磕在他手背上,“咱占理。再说,不是有你举着擀面杖站旁边吗?”她忽然凑近,闻到他身上的面香混着汗味,心里像被热饼烫了下,有点痒。
傍晚收摊时,武松忽然从巷口钻出来,肩上的包袱还沾着边关的尘土。他比去年高了半个头,眉眼间多了道浅疤,却在看到摊前的算盘时笑了:“嫂嫂这账记得,比军中的钱粮簿还清楚。”
“少打趣我。”潘金莲把刚出炉的葱花饼往他手里塞,“路上饿了吧?你哥今早天没亮就起来发面,说你最爱吃这口。”
武大郎在旁边直搓手,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屋里跑,再出来时手里攥着个布包,层层打开,是双纳得厚厚的布鞋。“给、给你做的,怕边关冷。”他声音越说越小,直到武松接过鞋时说了句“哥做的比军里的皮靴暖”,他才红着眼眶往灶房躲,嘴里嘟囔“我去烧火”。
武松摸着鞋面上细密的针脚,忽然指了指账册:“听说西门庆总来捣乱?”
“小事。”潘金莲把算盘珠打得噼啪响,“他那点伎俩,还不够我跟你哥练手的。”她忽然压低声音,“我让你哥去铁匠铺打了把小秤,以后他再想缺斤短两,咱一秤就能称出来。”
武松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离家时的情景——那时嫂嫂还总躲着人,哥也只会低头揉面,如今两人站在摊前,一个拨算盘,一个擦案板,倒比谁都像模像样。晚风卷着饼香飘过巷口,他忽然觉得,这比边关的烽火更让人踏实。
入夜后,潘金莲趴在桌上对账,笔尖在“西门庆欠账”那页画了个大大的叉。武大郎蹲在旁边给她捏肩,手指笨笨地在她肩上打转,忽然说:“媳妇,俺今天没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