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页账册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袖袋时,指尖蹭到了藏在里面的半截粉笔。天刚蒙蒙亮,灶房里飘着新磨的麦香——武大郎四更就爬起来发面,此刻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倒显得比平日里高大些。
“媳妇,今儿真要去县衙?”他往灶膛里塞了块松木板,火星“噼啪”溅出来,映得他眼底发亮,“那王师爷听说贪得很,会不会……”
“贪才好。”潘金莲接过他递来的热乎饼,咬了一口,芝麻馅的甜香混着面香漫开,“他贪,就怕把柄落人手里。”她从怀里掏出另一本小册子,封皮写着“西门庆暗账”四个小字,“这半个月摸查的,够他喝一壶。”
武大郎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要是、要是被西门庆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潘金莲拍掉他肩上的面尘,指尖故意在他耳后挠了下,看他红着脸躲开才笑道,“咱有账册当凭证,还有张婶、李屠户他们做人证,他敢明着来?”
正说着,巷口传来轱辘声,张婶推着独轮车过来,车斗里装着半筐新鲜荠菜:“潘娘子,都按你说的备齐了。”她压低声音,“昨儿西门庆家的恶奴又去王记布庄抢布,被我瞅见了,记在这纸上了。”
潘金莲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仔细夹进账册:“谢张婶。您先去摊前盯着,俺们去去就回。”
武大郎扛着装账册的布包,脚步却有些发沉。走到街口时,他突然拽住潘金莲的袖子:“媳妇,要不……俺去说?你在外面等着?”他知道自己嘴笨,可更怕那些官老爷刁难她。
潘金莲反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掌心的厚茧硌得她指尖发麻,却透着让人踏实的温度:“傻样,要去一起去。你忘了?上次你怼跑那个想赖账的泼皮,比我厉害多了。”
县衙门口的石狮子瞪着圆眼,守卒拦上来时,武大郎下意识往前站了半步,把潘金莲护在身后:“俺、俺们要见王师爷,有、有要紧事。”
守卒斜着眼打量他们,嘴角撇出讥诮:“就你们?王师爷忙着呢,哪有空见卖烧饼的?”
潘金莲突然提高声音:“是关于西门庆偷税漏税的事,若是误了官差办案,你担待得起?”她故意把“西门庆”三个字咬得很重,眼角瞥见守卒的脸色僵了下。
果然,守卒嘟囔着“等着”,转身进了门。没片刻,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个摇着扇子出来,正是王师爷。他扫过潘金莲手里的账册,皮笑肉不笑:“潘娘子倒是稀客,不过——”
“师爷请看。”潘金莲没给他说废话的机会,翻开账册第一页,“西门庆三月到五月,在阳谷县境内倒卖私盐十七次,每次数量记在这儿,还有他贿赂税吏的银钱数,证人都画了押。”
王师爷的扇子“啪”地合上,眼神骤变。潘金莲又翻到后面:“这是他强占李大娘家三亩良田的地契副本,原契上的手印是伪造的,俺找了全城最好的刻章师傅验过。”
武大郎在旁突然开口,声音虽抖却字字清楚:“俺、俺能作证,那天他带了八个恶奴,把李大娘推倒在地里,麦粒踩烂了半亩。”
王师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确实收过西门庆的银子,可眼前这账册太细了,连他收了多少两都记在末尾,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