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儿女的脸,
“恨,我比你们不少一分。怨,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组织语言。
“但是,她,”
他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陈小雨,她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林晓梅,也不是张淑芬。她只是一个没地方去的孩子。一个……”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
“……一个在那堆烂泥里,也差点被淹死的孩子。”
他想起了那张“救命”的纸条,想起了法庭上她播放录音时决绝又恐惧的眼泪,想起了火灾后她那句嘶哑的“她想害死所有人”。
“社工送她来,我们能把她推出去吗?推到哪去?”
李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推到街上?推到收容所?”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李妍身上,带着一丝恳求,
“妍妍,你想想你那时候……一个人在医院里,怕不怕?”
李妍的身体猛地一震,抱着的手臂不自觉地松开了。
她想起自己暴食症最严重时,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催吐的狼狈和绝望,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恐惧。
她别开脸,咬着嘴唇不说话,但紧绷的肩膀微微垮塌了一点。
李国栋又看向李浩:
“小浩,麻烦肯定会有。但麻烦不会因为我们关上门就消失。林晓梅的事,有警察,有法院。张淑芬……”
他想起医院里那个刻在轮椅上的“对不起”,眼神暗了暗,
“……她也动不了了。小雨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她需要个地方喘口气,我们也需要……”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却干净的新家,
“……往前走。”
他最后看向依旧懵懂吃着饭的父亲,声音低了下去:
“上一辈的债……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让小的接着还。该了结的,就让它在这里了结吧。”
这话像是在对儿女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客厅里的争论(或者说李国栋单方面的陈述)戛然而止。
李妍迅速抬手抹了一下眼角,转过身去,装作整理沙发靠垫。
李浩也收敛了表情,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陈小雨低着头走了出来,洗过的脸显得更苍白了,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
她站在客厅边缘,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不敢靠近餐桌。
李国栋拉开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坐下吃饭。”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菜要凉了。”
这顿本该是新家第一顿温馨的入伙饭,因为陈小雨的加入,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空气里仿佛漂浮着细小的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妙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