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也皱紧了眉,他看向父亲,眼神里是清晰的顾虑和询问。
李国栋站在门口,成了目光交汇的焦点。门外的冷风夹着雨丝吹在他脸上。
他看到了小雨紧紧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在微微发抖,看到了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湿痕,看到了社工眼中职业性的关切背后那份等待他决定的压力。
他也感受到了身后儿女无声的抗拒和担忧。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医院轮椅扶手上那三个冰冷的刻字“对不起”,张淑芬浑浊的眼神,林晓梅最后消失时那张贪婪又扭曲的脸……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涌、碰撞。
恨吗?怨吗?当然有。
这个女孩,她的母亲和外婆,几乎摧毁了他原有的一切。
然而,眼前这个站在冷雨里、瑟瑟发抖、眼神仓惶如惊弓之鸟的女孩,她又是谁?
她是那个在饺子里塞入“救命”纸条的孩子,是那个在作文本背面写满“都是假的”的孩子,是那个在法庭上播放录音、亲手撕开黑暗的孩子。
她是施害者的血脉,却也是那场漫长噩梦中最无助、最挣扎、最被扭曲的受害者之一。
她又能去哪里?
像一块被风暴撕扯下来的碎片,飘零无依。
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李国栋的脚底蔓延上来,淹没了胸腔。这疲惫超越了恨,也超越了简单的怜悯。
它关乎责任——一种在废墟之上,生者之间无法彻底斩断的、带着伤痕的责任。
他想起亡母骨灰盒里那封泛黄的道歉信,想起那份指向张淑芬的股权转让书。上一代的恩怨纠缠,像诅咒般延续。结束,或许该从他这里开始?
客厅里,父亲李德全似乎对门口的僵持毫无所觉,他依旧低着头,用微微颤抖的手,缓慢而执着地用勺子舀着碗里的萝卜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日常的声音,在紧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酸。
李国栋的目光越过小雨低垂的头,越过社工关切的脸,投向门外灰蒙蒙的雨幕。雨水冲刷着新小区的道路,也冲刷着旧日的泥泞。
有些痕迹能被洗去,有些刻痕却注定要留下。但路,总得往前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的激烈情绪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覆盖了。他没有看李妍和李浩询问的眼神,也没有再去看小雨那充满乞求的脸。
他只是侧了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室内的寂静:
“进来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小雨湿漉漉的发顶,声音放平缓了些,
“饭刚做好。”
陈小雨站在门口,那短短几个字的邀请像一道赦令,又像一把重锤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痛楚逼退那汹涌的泪意。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她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手指攥紧了冰冷的行李箱拉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
社工王姐轻轻拍了拍小雨微颤的肩膀,声音温和:
“进去吧,孩子。有事随时联系中心。”
她将一张名片塞进小雨冰凉的手心,又对门内的李国栋点点头,递上另一张名片和一份简单的文件:
“李先生,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份临时的安置说明,麻烦您看一下。后续的情况,我们会再跟您沟通。谢谢您了。”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神情各异的李妍和李伟,带着理解和职业性的包容。
王姐撑开伞,转身走入细密的雨帘中。
李国栋默默接过名片和文件,侧身让得更开些。
陈小雨低着头,拖着那个小小的旧行李箱,几乎是挪进了门。
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复合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持续的滚动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种不合时宜的入侵宣告。
“砰。”
李国栋关上了门,将潮湿的雨气和外面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