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源头,此刻就脆弱地蜷缩在这架轮椅上,用三个刻在金属上的字,试图表达一种迟来了几十年的、微弱的、甚至可能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认知的忏悔。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爸,我们走吧。”
李国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他不再看张淑芬,目光移开,重新扶稳了父亲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不容置疑的平稳。
老爷子迟钝地“哦”了一声,顺从地被儿子带着,继续向前走去。轮椅与他们错身而过,咕噜声渐渐远去,融入走廊的嘈杂和窗外的雨声轰鸣。
李国栋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轮椅的轮廓在视线余光中消失,但金属扶手上那三个冰冷的刻字,却仿佛烙印般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也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底。
那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宣告,宣告着一段纠缠着爱恨、阴谋、病态与悲剧的孽缘,终于走到了它物理意义上的终点——
以一方彻底的崩毁和另一方无言的重逢作为句点。
护工推着张淑芬,走向住院部大楼的深处,消失在拐角。
自始至终,张淑芬的头都没有转动一下,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窗外那场永不停歇的暴雨,仿佛那才是她唯一能理解、唯一能与之共鸣的世界。
那三个歪扭的“对不起”,像是她残存意识在彻底沉沦前,留在冰冷现实世界里的最后一点微弱涟漪。
李国栋扶着父亲,走进了相对明亮和温暖一些的门诊大厅。
外面的雨声被厚厚的玻璃门隔绝,变得沉闷遥远。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走廊里那窒息般的沉重感驱散,但胸口那块冰冷的烙印感,却挥之不去。
“雨真大啊,”
老爷子又嘟囔了一句,似乎对刚才擦肩而过的一切毫无所觉,
“妍妍炖的汤,该凉了吧?”
“不会的,爸。”
李国栋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他紧了紧扶着父亲的手,目光投向大厅外依旧白茫茫的雨幕,
“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雨,还在下。
冲刷着城市的污垢,也冲刷着记忆的尘埃。有些痕迹能被雨水洗去,有些刻痕,却注定要留在冰冷的金属上,也留在活着的人心里,成为时间也无法完全抹平的印记。
这场在暴雨中的、无言的重逢,没有对话,没有眼神交流,只有三个刻在轮椅上的字,像一道无声的休止符,重重地敲在了过往喧嚣的乐章上。
一个时代结束了。留下的,是废墟,是伤痕,是未解的沉重,以及……在风雨飘摇中,不得不继续前行的、属于生者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