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动弹。
甚至连呼吸声,都在那声“阿秀”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微弱的霓虹光影,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扭曲的光痕。
李国栋僵立在无边的黑暗里,那声梦呓般的呼唤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亡母年轻时那张温婉的笑脸,张淑芬旧照片上那惊人相似的侧脸弧度,熨烫衬衫上挥之不去的茉莉皂香,42度的茉莉花茶……
无数个被他刻意忽略或强行用“巧合”、“缘分”来解释的碎片,
在这一刻被这声“阿秀”彻底引爆、串联!
这绝不是巧合!
一个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拼图,在他冰冻的脑海中强行浮现轮廓。
那些药!那些消失的房产证!那些深夜的争吵!小雨的纸条!妍妍的恐惧!老邻居的耳语!前夫的死亡证明!
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那个此刻同样隐没在黑暗中的、坐在主位上的身影!
寒意,不再是潮水,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密的、带着倒钩的冰针,从四面八方扎进他的骨髓深处。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而黑暗中,正有一双浑浊而偏执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名为“家庭”的网。
黑暗中,林晓梅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终于打破了死寂,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愤怒。
紧接着,是“啪嗒”一声轻响,似乎是那个被扔在桌上的煤油打火机被她慌乱中碰落掉地。
“开…开灯!”
林晓梅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是在虚张声势地驱赶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灯光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将餐厅里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都照得惨白而无所遁形。
李国栋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透过指缝,他清晰地看到林晓梅脸色煞白,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正弯腰,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地上的打火机,动作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狼狈。
而张淑芬,依旧端坐在主位旁的单人沙发上。
毯子盖在膝盖,枯瘦的双手交叠放在上面,念珠静静躺在掌心。
她微微垂着眼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茫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呼唤,只是所有人共同做了一场荒诞的噩梦。
然而,她那浑浊的眼珠深处,在灯光的直射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像黑暗中蛰伏的毒蛇吐了一下信子,又迅速隐没。
李国栋慢慢放下挡光的手,目光死死盯在张淑芬那张看似毫无波澜的脸上。
冰冷的愤怒和彻骨的恐惧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撕扯。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他母亲,关于张淑芬,关于这一切扭曲纠葛的答案。
这答案,绝不会在她们口中得到。
他必须自己去寻找,在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角落里,在那些尘封的病历和往事里。
这个家,这个精心布置的生日宴,这摇曳烛光下映出的每一张脸,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怖。
虚假的糖衣被彻底剥落,露出内里狰狞的玻璃渣,每一粒都闪烁着冰冷的、致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