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毒蜂在疯狂地振翅。
菜市场里所有的声音——
刺耳的吆喝、尖锐的讨价还价、鸡鸭的聒噪——
都变成了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被他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彻底覆盖。
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阵阵发黑。
王婶那张写满惊惧和笃定的脸在他视线里扭曲、晃动。
“克人”、
“命硬”、
“不到五十”、
“脱不了干系”……
这些词语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张淑芬那温婉的、带着茉莉芳香的笑容,此刻在他脑海中扭曲变形,蒙上了一层阴森可怖的鬼气。
他仿佛看到那三种不同医院的药盒在黑暗中无声狞笑,
看到那被撕碎的体检报告在枯死的薄荷草下渗出黑色的汁液,
看到那枚失而复得的生肖玉坠上缠绕着不祥的诅咒丝线……
王婶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
但当她看到李国栋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看到他瞳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时,
她猛地住了口。
那点推心置腹的勇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闯祸般的惊慌。
她飞快地松开抓着李国栋胳膊的手,像是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上,眼神躲闪起来。
“哎……哎哟,你看我这嘴!”
王婶慌乱地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菜叶子,动作仓促,
菜篮子差点脱手,
“净瞎说八道!老糊涂了!国栋啊,你就当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啊!我得赶紧走了,老头子还等着菜下锅呢!”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匆匆把捡起的菜叶子胡乱塞进篮子,
甚至顾不上看李国栋一眼,像逃避瘟疫一样,
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挤进熙攘的人流,肥胖的身体很快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
只留下一个仓惶逃离的背影。
李国栋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把沾满泥水的芹菜。
冰冷的菜梗硌着他的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周遭鼎沸的人声、刺鼻的气味、湿滑的地面……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世界在他眼前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王婶那张惊惧的脸和那句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
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放大,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不到五十……脱不了干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菜市场浑浊的空气呛入肺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咳嗽,而是源于心底深处那无法遏制的、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他仿佛被遗弃在冰冷刺骨的深海中央,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而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双隐藏在黑暗深处、闪烁着病态光芒的眼睛——
属于张淑芬的眼睛。
那个他一度以为是温暖港湾、甚至带着亡母气息的女人,
此刻在他心中彻底化作了盘踞在家庭核心、散发着腐朽和死亡气息的恐怖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