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那头的黎侗，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
“小白鼠……”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眼前仿佛已经不是冰冷的数据面板，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等待他去开垦的试验田。
那种压抑了许久的、属于研究者的狂热，瞬间冲破了理智的束缚，在他的胸腔里熊熊燃烧。
“我明白了！领主大人！我完全明白了！”
黎侗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拔高，甚至有些变调。
“我立刻去准备！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第一批‘干扰素’就能装配！”
通讯切断，控制室里却无人说话。
诺凌和李峰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用一场可能波及数万人的战争，去做一场规模空前的活体实验。
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他们的领主做得出来。
陆沉没有理会下属的震惊，他转而接通了机械工坊的频道。
屏幕上，希宁正百无聊赖地用扳手敲着一根金属管，叮当作响。
“希宁。”
“在呢，领主大人！”希宁立刻丢掉扳手，站得笔直，“有什么新玩具要拆吗？”
“黎侗的医疗中心，需要一辆特制的‘铁狼’。”陆沉的指令简洁明了，“他需要一个能将气溶胶药剂，精准喷洒到百米范围内的投送装置。你能做到吗？”
“气溶胶？”希宁的眉头拧了起来，一脸嫌弃，“就跟洒农药似的？领主大人，我的铁狼是用来撕碎敌人的，不是用来搞园艺的！”
“这次的园艺，很重要。”陆沉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我要你把黎侗需要的东西，装在速度最快的那辆原型车上。然后，把它开到‘秃鹫二号’的脸上。”
希宁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命令。
把一辆不具备攻击能力的侦察车，开到一座满载炮火的移动据点脸上，然后对着人家喷洒不明气体？
这听起来，比刚才那个用反向谐振脉冲当信号弹的计划，还要离谱一百倍。
但希宁毕竟是希宁，技术狂人的脑回路永远异于常人。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
“我懂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去他家门口吐口水！这个我喜欢！”
她一拍胸脯，大声保证：“放心吧领主大人！别说洒农药了，您就是要我给它装个喇叭，循环播放嘲讽语音都行！五分钟！保证改装好！”
通讯再次切断。
陆沉重新坐回指挥官的座椅，整个人再次放松下来。
他看着战术地图上，那六个已经剑拔弩张的巨大图标，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等待一出好戏开场。
“领主大人，”诺凌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彻底激怒风见？他现在已经是个疯子了。”
“激怒他？不。”陆-沉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告诉他，以及告诉所有人，这场游戏，该换个玩法了。”
“他把我们当成看客，当成他计划里的棋子。那我就要让他明白，棋子，也是可以掀翻棋盘的。”
与此同时，广域通讯频道里，风见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那病态的笑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笑声里多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威胁。
“方舟号的领主，对吧？很有种。我喜欢有种的人。”
“不过，在牌桌上，有种没用，得有实力。你用武器指着我的狗，是想告诉我，你想先跟我玩玩？”
风见的声音阴冷下来。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立刻，解除你的武器锁定，然后滚出我的视线。否则，我不介意在吃正餐之前，先拿你这只小兔子开开胃。”
赤裸裸的威胁，响彻在所有势力的通讯频道里。
灵武号的指挥舰桥上，领主萧武面沉如水。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方舟号的灰色标识。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头被吓傻的肥羊，却没想到，这头“肥羊”居然敢在狼群面前亮出犄角。虽然这犄角看起来可笑又无力，但这份勇气，或者说这份愚蠢，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乐于看到这样的局面。
风见的注意力被分散，他就可以更好地保存实力，浑水摸鱼。
然而，方舟号的通讯频道，依旧是一片静默。
陆沉根本没有回应风见的打算。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公共频道一眼，仿佛那里的叫嚣，只是窗外的几声犬吠。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唇相讥都更具侮辱性。
风见的声音停顿了。
他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无视得如此彻底。
一股暴虐的怒火，开始在他的声音里酝酿。
就在他即将下达攻击命令的瞬间，一个突兀的警报，在他麾下的“秃鹫二号”据点指挥室里响了起来。
“警报！侦测到不明单位高速接近！速度极快！预计三十秒后抵达！”
风见一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战术地图。
只见那片代表方舟号的黑暗区域里，又一个微小的光点窜了出来。
它没有像之前那三辆铁狼一样兵分三路，而是拉出一条笔直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轨迹，直扑“秃鹫二号”！
“它想干什么？自杀式攻击？”风见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那辆小车上，没有任何武器反应，能量波动也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给我打掉它！”风见怒吼道。
“秃鹫二号”上的近防炮立刻开始咆哮，密集的火链朝着那道飞驰的黑影扫去。
然而，那辆铁狼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车身又小。
在希宁那神乎其技的远程操控下，它就像一个在枪林弹雨中跳舞的精灵，在崎岖的地面上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机动动作，硬是在密集的火网中，毫发无伤地冲到了距离“秃鹫二号”不足两百米的地方！
“就是现在！”方舟号的控制室里，陆沉平静地下令。
希宁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重重一敲。
那辆飞驰的铁狼顶部，猛地弹出一个罐状物。
罐体在半空中瞬间炸开，没有火光，没有爆炸，只有一团浓郁的、淡绿色的气溶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着，精准地覆盖了“秃鹫二号”前方的甲板区域。
甲板上，那几十个正在待命的半感染体士兵，瞬间被笼罩在了绿色的雾气之中。
一秒。
两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广域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风见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秘密武器！原来是出来放个屁！方舟号的领主，你是在逗我笑吗？！”
他的笑声还未落下，异变陡生！
“秃鹫二号”的甲板上，那几十个原本如同木偶般整齐划一的半感染体，身体猛地一颤！
紧接着，它们那僵硬的动作，开始变得混乱、抽搐！
有的开始疯狂地用利爪撕扯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里有什么让它们奇痒难耐的东西。
有的则像是失去了所有指令，原地疯狂地转起了圈。
更有甚者，眼中那空洞的光芒被彻底的暴虐所取代，嘶吼着，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同伴”！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那片原本秩序井然的甲板，就变成了一锅彻底沸腾的乱粥！
自相残杀！
风见的笑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戛然而止。
频道里，只剩下他粗重而不敢置信的喘息。
方舟号的控制室里，黎侗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生物频谱分析仪，他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屏幕上，代表半感染体体内病毒活性的曲线，正在剧烈地、毫无规律地疯狂跳动！
“有效！它有效！”黎侗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干扰素成功破坏了病毒对神经系统的绝对控制！虽然无法根除，但它打乱了它们的生物指令链！我拿到了！我拿到数据了！”
陆沉看着主屏幕上，“秃鹫二号”甲板上那片混乱的景象，又看了看地图上，那已经彻底呆住的神风号、灵武号，以及其他三座“秃鹫”据点。
他拿起通讯器，切换到公共频道。
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在这个频道里说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领主的耳中，平静，淡漠，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风见领主。”
“你的兵，好像生病了。”
陆沉的声音通过广域频道，清晰地回荡在血色荒原的上空。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比任何咆哮和嘲讽都更具杀伤力。
频道里，风见那粗重的喘息声猛地一滞。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般的咯咯声。
他没有暴怒，反而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笑声尖锐而刺耳，充满了神经质的疯狂。
“用毒？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风见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你以为，靠这点小把戏就能吓住我？我这几万的士兵，你毒得完吗？就算你把‘秃鹫二号’的甲板清空了，又能怎么样？我的士兵，无穷无尽！”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秃鹫二号”上的混乱。
在他看来，那几十个半感染体的损失，就像是从自己身上拔掉几十根头发，不痛不痒。
只要那座城还在，他的兵源就永远不会枯竭。
方舟号的控制室里，诺凌的脸色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