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想着要画最好的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我每天都练,练到手指抽筋,练到眼睛看不清,可画出来的画,却越来越僵,越来越死,就像用木头刻出来的,没有一点活气。”
他顿了顿,拿起那张画着芦苇石蛙的宣纸,轻轻晃了晃:“后来有一年,我在山里迷了路,躲在一个山洞里,饿了就采野果,渴了就喝山泉。有一天下雨,我看到洞外的石头上,卧着一只石蛙,就那么静静地待着,雨打在它身上,它也不动,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它才慢慢爬走。那时候我忽然明白,画画不是‘我要画什么’,而是‘我看到了什么’,不是‘我要让别人看懂’,而是‘我要让自己心懂’。”
“就像这雷雨天,”老叟指了指天上的云,“乌云来了,就会下雨;雷声来了,就会闪电,不用刻意去躲,也不用刻意去等,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这就是‘虚静’——心里不慌,不躁,不贪,不执,像一面干净的镜子,照见什么就是什么,不添,不减。”
“道在瓦砾,在屎溺,在山水,亦在人心。心静则万物皆显其真,心动则万象皆失其本。”
老叟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赵南的心湖。
他忽然想起自己炼丹的时候——以前总想着要控制火候,要逼出材料的精华,要让丹药的品质更高,可有时候越是刻意,丹药反而越容易炸炉。就像上次炼“蕴神丹”,他一开始急着提升温度,结果药汁都糊了,后来他静下心,跟着药香的节奏调整火候,反而成丹率更高,品质也更好。
他想起自己炼百草鼎的时候——一开始总想着要把鼎身铸得更华丽,要刻更多的花纹,可后来引动器劫,鼎身被天雷劈得面目全非,反而生出了灵性。原来鼎的本质不是花纹,不是材质,而是“容纳”,是“调和”,就像这画的本质不是墨色,不是笔法,而是“心境”。
他想起自己压制修为,踏入凡俗的时候——一开始总觉得自己是修仙者,和凡人不一样,可后来和张老伯聊天,和林素问一起救病人,和王虎一起守边关,才发现凡人的坚韧,凡人的善良,凡人的踏实,比修仙者的力量更能打动人心。原来道不是在天上,不是在秘籍里,而是在瓦砾堆里,在田埂上,在渔舟的灯影里,在每一个凡人的日子里。
“嗡——”
识海中,一直沉寂的“百草鉴”玉碑忽然发出一阵柔和的光华。原本模糊的丹道图谱,此刻变得清晰起来;原本晦涩的草药特性,此刻变得通透起来;原本零散的修行感悟,此刻像串珠子一样,被一根线串了起来——那根线,就是“自然”,就是“虚静”,就是“心无执念,随遇而安”。
以前他总觉得,修行是“往上走”,要突破境界,要获得力量,要打败敌人。可现在他才明白,修行也是“往下走”,要接地气,要懂人心,要知取舍。就像这画里的留白,不是空,是“有余”;就像这海边的潮声,不是乱,是“有律”;就像这凡俗的日子,不是苦,是“炼心”。
“小伙子,你好像想通了什么?”老叟看着赵南眼中闪过的明悟,笑着问。
赵南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老叟深深鞠了一躬:“老丈一语点醒梦中人,晚辈受教了。以前晚辈总觉得,修行要追求‘极致’,要把所有的力量都握在手里,可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极致’,是‘顺其自然’,是‘心无挂碍’。就像您的画,没有刻意的技巧,却有最真的意境;就像这大海,没有刻意的包容,却能纳百川。”
老叟点了点头,拿起那张画着芦苇石蛙的宣纸,递给赵南:“这画送你了。你看这石蛙,藏在芦苇里,不显眼,却活得自在;你看这渔灯,飘在渔舟上,不明亮,却能照路。希望你以后也能像它一样,不执于名,不执于利,不执于力,只执于‘心’。”
赵南接过宣纸,指尖碰到纸页,只觉得一股温和的气息顺着指尖传来,像是老叟的话语,又像是天地的馈赠。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折好,放进怀里,又从布囊里拿出仅有的几两碎银,递给老叟:“老丈,这画我不能白要,这点心意,您收下,买些干粮也好。”
老叟笑着推开他的手:“我都说了,卖画不是为了换东西。我走南闯北,靠的不是银钱,是这双脚,是这颗心。你要是真谢我,就好好过日子,好好走自己的路,比什么都强。”
这时,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也洒在老叟的身上。老叟收拾起木板和笔墨,把毛笔插进墨盒里,把宣纸叠好放进布囊,动作缓慢而从容,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仪式。
“我该走了。”老叟扛起布囊,朝着村口的小路走去,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小伙子,道不在画里,在你脚下的路里,在你心里的念里。保重。”
赵南站在原地,看着老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里,怀里的宣纸还带着墨香。村民们也渐渐散了,李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小哥,这老丈是个有学问的人,你能得他的画,是你的福气。”
小石头拉着他的衣角,指着怀里的画:“赵大哥,以后你还会看到这个老爷爷吗?我还想让他画一只大螃蟹呢!”
赵南笑了笑,摸了摸小石头的头:“会的,只要心里记着,就算见不到,也像在身边一样。”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海面,夕阳把海水染成了金色,一叶渔舟正慢慢往回划,渔舟上的渔灯已经点亮,像一颗星星,飘在海面上。怀里的画,老叟的话,过往的经历,此刻都在他的心里沉淀下来,像一杯陈酒,越品越醇。
识海中的百草鉴玉碑,光华渐渐收敛,却变得更加温润,仿佛和他的心神融为一体。丹田内的金丹,旋转得越来越慢,却越来越稳,表面的滞涩之气,此刻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粹的、温润的金光,像夕阳下的海面,平静而辽阔。
他知道,自己的道心,此刻才算真正的“通”了。而这一切,不是来自高深的秘籍,不是来自强大的力量,而是来自一个卖画老叟的几句话,来自望潮村的潮声,来自凡俗间的烟火气。
“走,小石头,咱们去王婶家喝姜汤,顺便把这画挂起来。”赵南拉起小石头的手,朝着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