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十四
公元322年
春季,正月,郭璞再次上奏,请求趁着皇孙出生,颁布赦免令,元帝听从了他的建议。乙卯日,东晋朝廷大赦天下,改年号。
这时,王敦任命郭璞为记室参军。郭璞擅长占卜,知道王敦必定会叛乱,到时自己也会牵连其中遭遇灾祸,为此十分忧虑。恰好遇到大将军掾、颖川人陈述去世,郭璞哭得那是极为悲痛,还说:“嗣祖(陈述字),怎知这不是福气呢!”
王敦自从与朝廷产生隔阂后,就羁留录用朝中有名望的官员,把他们安置在自己的幕府中,另任命羊曼和陈国人谢鲲为长史。羊曼是羊祜哥哥的孙子。羊曼、谢鲲整天沉醉不醒,所以王敦不把事务托付给他们。王敦将要作乱,就对谢鲲说:“刘隗奸邪,将会危害国家,我想清除君主身边的恶人,你觉得怎么样?”谢鲲说:“刘隗确实是祸乱的根源,但他就像城墙边的狐狸、宗庙里的老鼠(有恃无恐)。”王敦发怒说:“你是庸才,哪里懂得大局!”随即就把谢鲲调出担任豫章太守,又扣留住不派遣。
戊辰日,王敦在武昌起兵,上奏列举刘隗的罪状,称:“刘隗奸佞邪恶,随意谗害忠良,仗着陛下宠爱作威作福,行事更是肆意妄为,又胡乱征发劳役,使士民劳苦烦扰,赋税徭役繁重,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我身为朝廷宰辅,不能坐视国家成败,于是进军讨伐。若刘隗的首级早上悬挂起来,各路军队傍晚就会撤退。从前太甲败坏国家法度,幸亏接纳了伊尹的忠言,商朝才重新兴盛。希望陛下深思熟虑,那么天下就能安定,国家就能永远稳固了。”沈充也在吴兴起兵响应王敦,王敦便任命沈充为大都督、督护东吴诸军事。王敦到了芜湖,又上表列举刁协的罪状。元帝大怒,乙亥日,下诏说:“王敦依仗朝廷的宠信,竟敢放肆地发动叛乱,把我比作太甲,想把我幽禁起来。这都能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现在我亲自率领六军讨伐大逆贼,有杀王敦的人,封五千户侯。”王敦的哥哥、光禄勋王含乘坐轻舟逃到王敦那里。
太子中庶子温峤对仆射周顗说:“大将军这次行动似乎有原因,该不会滥杀无辜吧?”周顗说:“不是这样的。君主除非是尧、舜,怎能没有过失,臣子怎能起兵威胁君主呢!做出这样的举动,怎能说不是叛乱呢!处仲(王敦字)凶暴傲慢,目无君主,他的野心难道会有止境吗!”
王敦刚开始起兵时,就派使者告诉梁州刺史甘卓,约他一起东下,甘卓答应了。等王敦登上船后,甘卓却不来,并派参军孙双到武昌劝阻王敦。王敦惊讶地说:“甘侯之前和我说的是什么话,现在又变卦了?他只是担心我危害朝廷罢了!我现在只是清除奸凶,如果事情成功,会让甘侯做公。”孙双回去报告,甘卓因此犹豫不决。有人劝甘卓:“暂且假装答应王敦,等王敦到了京城再讨伐他。”甘卓说:“从前陈敏叛乱,我先顺从他后来才图谋对付他,议论的人说我是被逼迫才想改变,我心里常常感到愧疚。现在如果再这样做,怎么能表明自己的清白呢!”于是,甘卓派人把王敦的意图告诉顺阳太守魏该,魏该说:“我起兵抵抗胡贼的原因,正是想要忠于王室。现在王公起兵对抗天子,不是我应该参与的。”于是就与甘卓断绝了联系。
王敦派参军桓罴劝说谯王司马承,请司马承担任军司。司马承叹息说:“我大概要死了!此地荒凉,百姓稀少,势力孤单,又没有外援,将凭什么成功呢!但能为忠义而死,又有什么可求的呢!”司马承传檄征召长沙人虞悝担任长史,恰逢虞悝遭遇母亲的丧事,司马承前往吊唁,并说:“我想讨伐王敦,但兵力少,又缺乏粮草,而且刚到这里,恩德和信义还没有普及。你们兄弟是湘中的豪杰,现在王室正处于危难之中,战争之事,古人不会推辞,你们有什么指教我的呢?”虞悝说:“大王不认为我们兄弟浅陋无能,亲自屈尊前来,我们怎敢不效死力!但本州荒凉破败,难以进军讨伐;应该暂且收聚部众坚守,然后传檄四方,王敦的势力必定会分散,分散后再图谋他,或许可以取胜。”司马承于是囚禁了桓罴,任命虞悝为长史,任命他的弟弟虞望为司马,并督护各路军队,与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长沙人王循、衡阳太守淮陵人刘翼、舂陵令长沙人易雄,共同起兵讨伐王敦。易雄向远近各地传布檄文,列举王敦的罪恶,于是一州之内都响应司马承。只有湘东太守郑澹不服从,司马承就派虞望讨伐并斩杀了他,并把他的首级在四境示众。郑澹是王敦的姐夫。
司马承派主簿邓骞到襄阳,劝说甘卓道:“刘大连(刘隗)虽然傲慢不驯,失去了人心,但并没有危害天下。大将军(王敦)因为私人怨恨,出兵直指京城,这正是忠臣义士尽忠尽节的时候。您担任一方长官,奉旨讨伐有罪之人,这是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功绩啊。”甘卓说:“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事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立志为国献身,会和大家仔细商议的。”
参军李梁劝甘卓说:“从前隗嚣专横跋扈,窦融保守河西以辅佐光武帝,最终得到了好处。现在将军在天下有很高的声望,只需按兵不动,坐观其变。如果大将军事情成功,必定会把一方重任托付给将军;如果不成功,朝廷也一定会让将军取代他。何必担心不能富贵,却要放弃这种朝廷必胜的局势,在一场战斗中决定存亡呢?”
邓骞对李梁说:“光武帝正处于创业初期,所以隗嚣、窦融可以表面顺从,从容观望局势的发展。现在将军对于本朝来说,不能和窦融相比;襄阳对于王敦的太府来说,也没有河西那样坚固。如果大将军打败了刘隗,返回武昌,增加石城的防守,断绝荆州、湘州的粮食供应,将军想回到哪里去呢!大势掌握在别人手中,却说自己处于必胜的局势,这是从未听说过的。况且作为臣子,国家有难,坐视不救,在道义上说得过去吗!”甘卓还是犹豫不决。
邓骞又说:“现在您既不做忠义之事,又不接受大将军的檄文,这一定会招致灾祸,无论聪明还是愚笨的人都能看出来。而且议论的人所担心的,是认为对方强大而我们弱小。现在大将军的兵力不过一万多人,留下的不足五千;而将军现有的部众已经是他的两倍了。凭将军的威名,率领本府的精锐部队,持节鸣鼓,以顺讨逆,难道是王含能抵挡的吗!逆流而上的军队,势必难以自救,将军攻打武昌,就像摧枯拉朽一样,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武昌平定后,占据那里的军事物资,安抚荆州、湘州,用恩德招抚士兵,让返回的人如同回到家中,这正是吕蒙打败关羽的方法啊。现在放弃必胜的策略,安坐等待危亡来临,这不能说是明智的。”
这时,王敦担心甘卓在后方发生变故,又派参军丹杨人乐道融去邀请他,一定要和他一起东进。乐道融虽然侍奉王敦,却痛恨他的叛逆行为,于是劝甘卓说:“主上亲自处理国家大事,自己任用谯王(司马承)治理湘州,并不是专信刘隗。而王氏专权已久,突然被分走权力,就说自己失去职位,背弃恩德,放肆叛逆,出兵直指京城。国家对待您非常优厚,现在和他同流合污,难道不是违背大义吗!活着是逆臣,死了是愚鬼,永远成为宗族乡党的耻辱,不也太可惜了吗!现在为您打算,不如假装答应他的命令,却快速袭击武昌,大将军的部众听到消息,必定不战自溃,那时大功就可以成就了。”
甘卓本来就不想跟随王敦,听了乐道融的话,于是下定决心,并说:“这正是我的本意。”随后便和巴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人发布檄文,列举王敦的叛逆罪状,率领所统辖的军队进行讨伐。另派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前往朝廷,派罗英到广州约陶侃一同进军。戴渊在江西,先收到甘卓的信,又把信上奏给朝廷,朝廷内的人都欢呼万岁。陶侃收到甘卓的信,立即派参军高宝率兵北上。武昌城中传言甘卓的军队到了,人们都四散奔逃。
王敦派姨表兄弟南蛮校尉魏乂、将军李恒率领两万甲士攻打长沙。长沙城城墙不完善,物资储备又缺乏,人心震动恐慌。有人劝说谯王司马承,向南投奔陶侃,或者退守零陵、桂阳。司马承说:“我起兵的目的,是想为忠义而死,怎么能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做败逃的将领呢!事情如果不能成功,也让百姓知道我的心意罢了。”于是环城固守。
不久,虞望战死。甘卓想留邓骞担任参军,邓骞不同意。甘卓便派参军虞冲和邓骞一起到长沙,给谯王司马承送信,劝他坚守,自己会出兵沔口,断绝王敦的归路,这样湘州的包围自然会解除。司马承回信说:“江东中兴,才刚刚开始,没想到凶恶的叛逆从得宠的大臣中产生!我以宗室的身份接受任命,立志牺牲生命;但到任时间尚短,一切都还茫然。您如果能轻装疾进,还来得及;如果犹豫不决,那么只能到卖干鱼的店铺里找我了(意为自己必将死去)。”甘卓没能听从。
二月,甲午日,元帝封皇子司马昱为琅邪王。
此时,后赵王石勒立儿子石弘为世子。派遣中山公石虎率领四万精锐士兵攻打徐龛。徐龛坚守不战,石虎修筑长围包围他。
前赵主刘曜亲自率军攻打杨难敌,杨难敌迎战失败,退守仇池。仇池的各氐族、羌族部落以及原晋王司马保的部将杨韬、陇西太守梁勋,都向前赵投降。刘曜将陇西一万多户百姓迁到长安,进军攻打仇池。恰逢军中发生大瘟疫,刘曜也染病,便准备领兵返回;又担心杨难敌趁势追击,于是派光国中郎将王犷劝说杨难敌,向他讲明祸福,杨难敌派使者前来称臣。刘曜任命杨难敌为假黄钺,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及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陈安请求朝见刘曜,刘曜以生病为由推辞。陈安发怒,认为刘曜已经去世,便大肆劫掠后返回。刘曜病情严重,只好乘坐马车返回,又让部将呼延寔在后面监督辎重。陈安进行截击,俘获了呼延寔,并对他说:“刘曜已死,你还辅佐谁呢!我将和你共同成就大业。”呼延寔呵斥他说:“你受主上宠信和俸禄却背叛他,自己掂量掂量你的才智比得上主上吗?我看你不久就会在邽市被斩首示众,还说什么大业!快杀了我吧!”陈安发怒,于是就杀了呼延寔,并任命他的长史鲁凭为参军。陈安派弟弟陈集率领三万骑兵追击刘曜,卫将军呼延瑜迎战,斩杀了陈集。陈安于是返回上邽,派将领袭击汧城,并攻克了它。陇上的氐族、羌族部落都归附了陈安,他拥有部众十多万人,自称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任命赵募为相国。鲁凭对着陈安大哭说:“我不忍心看到陈安死去啊!”陈安发怒,就下令斩杀他。鲁凭说:“死是我分内的事,把我的头悬挂在上邽市,看赵人斩杀陈安!”于是被杀。刘曜听说后,痛哭道:“贤人是百姓的期望。陈安在求贤的时候却多杀贤人,我知道他成不了什么事了!”
休屠王石武献桑城向前赵投降,前赵任命石武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此时,元帝征召戴渊、刘隗入京保卫建康。刘隗到达后,百官在路边迎接,他头巾掀起,高声说话,神态自若。入宫觐见时,和刁协劝元帝杀光王氏族人,但元帝不同意,刘隗这才露出恐惧的神色。
司空王导率领堂弟中领军王邃、左卫将军王廙、侍中王侃、王彬以及宗族二十多人,每天清晨到朝廷等待治罪。周顗将要入宫,王导叫住他说:“伯仁,我全家百口人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周顗径直入宫,却没有回头。见到元帝后,周顗陈述王导的忠诚,极力为他申辩救援,元帝采纳了他的意见。周顗喜欢喝酒,喝到醉才出来,王导还在宫门口,又喊他,周顗还是不跟他说话,回头对身边的人说:“今年杀了那些贼奴,能取到像斗一样大的金印,系在肘后。”出宫后,又上奏章说明王导无罪,言辞恳切。王导不知道这些事,因此非常怨恨他。
元帝下令归还王导的朝服,并召见他。王导叩首说:“逆臣贼子,哪个朝代没有,没想到如今竟然出在臣的家族中!”元帝光着脚握住他的手说:“茂弘,我正要把国家重任托付给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三月,朝廷任命王导为前锋大都督,加授戴渊骠骑将军。诏书说:“王导以大义灭亲,可把我任安东将军时的符节交给他。”任命周顗为尚书左仆射,王邃为右仆射。元帝派王廙去劝止王敦,王敦不听,反而扣留了他,王廙转而被王敦任用。征虏将军周札一向骄横阴险,贪图利益,元帝任命他为右将军、都督石头诸军事。王敦将要到达时,元帝派刘隗驻军金城,周札防守石头城,亲自披上铠甲到郊外检阅军队。任命甘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都督荆、梁二州诸军事,陶侃兼江州刺史,让他们各自率领部众跟随在王敦后面。
王敦到达石头城,想攻打刘隗。杜弘对王敦说:“刘隗的敢死士兵很多,不容易攻克,不如攻打石头城。周札待人刻薄寡恩,士兵不愿为他效力,攻打他必定能取胜,周札失败,刘隗自然会逃跑。”王敦听从了他的建议,任命杜弘为前锋,攻打石头城,周札果然打开城门让杜弘进城。王敦占据石头城,叹息道:“我再也不能做有大德的事了!”谢鲲说:“为什么会这样呢!只要从今以后,一天天忘记过去的事就好了。”
随后,元帝命令刁协、刘隗、戴渊率领部众攻打石头城,王导、周顗、郭逸、虞潭等人分三路出兵,刁协等人的军队都大败而归。太子司马绍听说后,想亲自率领将士决战,他登上战车正要出发,中庶子温峤拉住马缰绳劝谏说:“殿下是国家的储君,怎能以自身轻易冒险而不顾天下呢!”说着抽出剑斩断马鞅,太子这才作罢。
王敦拥兵自重,不仅不去朝见元帝,还放纵士兵大肆劫掠,宫廷官署的人都逃散了,只有安东将军刘超按兵不动,在宫中护卫,还有两位侍中陪伴在元帝身边。元帝脱下军装,换上朝服,环顾四周说:“想要我的皇位,就该早点说!何至于把百姓害到这个地步!”又派使者对王敦说:“您如果还没有忘记本朝,就在这里停止用兵,那么天下还可以共同安定。如果不是这样,我就回到琅邪去为贤人让路。”
刁协、刘隗战败后,一同进入宫中,在太极殿东阶见到元帝。元帝握着刁协、刘隗的手,流泪呜咽,劝他们躲避灾祸。刁协说:“臣应当死守,不敢有二心。”元帝说:“现在事情紧迫,怎能不走呢!”于是下令给刁协、刘隗人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刁协年老,不能骑马,加上他一向没有恩德,招募随从,大家都抛弃了他,走到江乘时,被人杀死,首级被送给了王敦。刘隗投奔后赵,官做到太子太傅才去世。
元帝命令公卿百官到石头城去见王敦,王敦对戴渊说:“前几天的战事,你还有余力吗?”戴渊说:“岂敢有余力,只是力量不足罢了!”王敦说:“我这次的举动,天下人认为怎么样?”戴渊说:“只看表面的人会说这是叛逆,体察诚心的人会说这是忠诚。”王敦笑着说:“你可真会说话。”又对周顗说:“伯仁,你辜负了我!”周顗说:“您发兵冒犯朝廷,下官亲自率领六军,却不能完成使命,使得朝廷军队战败奔逃,因为这个辜负了您。”
辛未日,朝廷大赦天下。任命王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王敦一并辞让不接受。
当初,西晋都城覆没时,各地都劝元帝登基。王敦想独掌国政,顾忌元帝年长难以控制,想重新商议另立君主,但王导不同意。等到王敦攻克建康,对王导说:“不听我的话,几乎导致家族覆灭。”
王敦因为太子有勇有谋,被朝廷内外所拥戴,想诬陷他不孝而废黜他。他大规模召集百官,问温峤说:“皇太子凭什么德行着称?”语气和神色都很严厉。温峤说:“太子能探取深远的道理,大概不是浅薄之人所能估量的。从礼义方面来看,可以说是孝顺了。”众人都认为确实如此,王敦的计谋于是受挫。
元帝在广室召见周顗,对他说:“近来的大事,两宫(皇宫和东宫)安然无恙,众人平安,大将军固然符合大家的期望吧?”周顗说:“两宫确实像陛下所说的那样安然,臣等的命运还不知道呢。”护军长史郝嘏等人劝周顗躲避王敦,周顗说:“我身为大臣,朝廷衰败,难道能再在民间苟且偷生,到外投靠胡、越异族吗!”王敦的参军吕猗,曾经做过朝廷的郎官,本性奸诈谄媚,戴渊担任尚书时,十分厌恶他。吕猗劝王敦说:“周顗、戴渊,都有很高的名望,足以迷惑众人,近来他们的言谈,竟没有一点惭愧的神色,您不除掉他们,恐怕必定会有再次起兵的忧患。”王敦一向忌恨这两个人的才能,心里很赞同吕猗的话,他不动声色地问王导说:“周顗、戴渊是南北众人所仰望的人物,应当登上三司之位是毫无疑问的吧。”王导不回答。王敦又说:“如果不能担任三司,只该担任尚书令、仆射吗?”王导还是不回答。王敦说:“如果不能那样,就该杀掉他们!”王导仍然不回答。
丙子日,王敦派部将陈郡人邓岳拘捕周顗和戴渊。在此之前,王敦对谢鲲说:“我会任命周伯仁为尚书令,戴若思为仆射。”这天,又问谢鲲:“近来人心怎么样?”谢鲲说:“明公的举动,虽然是想尽力保全国家,但众人的议论,实在没有理解您的高深道义。如果真能起用周顗、戴渊,那么大家的情绪就会安定了!”王敦发怒说:“你太粗疏了!这两个人不适合任用,我已经拘捕他们了!”谢鲲听后惊愕不已,不知所措。参军王峤说:“‘人才济济,文王因此安宁。’怎么能杀戮名士呢!”王敦大怒,想杀掉王峤,众人没人敢说话。谢鲲说:“明公发动大事,没有杀戮一个人。王峤因为进献忠言违背了您的旨意,就要被杀掉祭鼓,不也太过分了吗!”王敦于是放了王峤,把他贬为领军长史。王峤是王浑的同族孙子。
周顗被拘捕时,路过太庙,大声说:“贼臣王敦,颠覆国家,枉杀忠臣。神灵如果有灵,应当赶快杀掉他!”拘捕他的人用戟刺伤他的嘴,血流到脚跟,他的神态举止依然从容自若,看到的人都为他流泪。周顗和戴渊一起在石头城南门之外被杀死。
元帝派侍中王彬犒劳王敦。王彬一向和周顗交好,先去哭吊周顗,然后才去见王敦。王敦见他神色悲伤,就觉得奇怪,就问他原因。王彬说:“刚才哭吊伯仁(周顗),感情上控制不住。”王敦发怒说:“伯仁是自找杀身之祸;况且一般人对待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悲哀地哭他?”王彬说:“伯仁是忠厚长者,是兄长您的亲友;他在朝廷上虽然不是直言敢谏的人,也不是结党营私之辈,大赦之后却遭到极刑,所以我感到悲伤惋惜。”接着愤怒地数落王敦说:“兄长你举着旌旗冒犯朝廷,杀戮忠良,图谋不轨,灾祸将会连累家族了!”言辞十分慷慨,声泪俱下。王敦大怒,厉声说道:“你狂妄悖逆到这种地步,以为我不能杀你吗!”当时王导也在座,为他感到害怕,劝王彬起身谢罪。王彬说:“我脚痛不能下拜!而且这又有什么可谢罪的!”王敦说:“脚痛比得上颈痛吗!”王彬毫无惧色,最终不肯下拜。
王导后来整理中书省的旧档案,才看到周顗营救自己的奏表,拿着它流泪说:“我虽然没有杀伯仁,但伯仁却是因我而死,幽冥之中,我辜负了这位好朋友啊!”
沈充攻克吴国,杀死内史张茂。
当初,王敦听说甘卓起兵,非常害怕。甘卓哥哥的儿子甘卬是王敦的参军,王敦派甘卬回去对甘卓说:“您这样做自然是尽臣子的气节,我不责怪您。我是因为家里的急难,不得不这样做。希望您能撤回襄阳的军队,我们还能重新结好。”甘卓虽然仰慕忠义,但性格多疑,缺乏决断,驻军在猪口,想等待各方一同出兵,滞留几十天不前进。王敦占领建康后,就派朝廷使者拿着驺虞幡(象征停止军事行动的旗帜)让甘卓停止进军。甘卓听说周顗、戴渊被杀,流着泪对甘卬说:“我所担忧的,正是今天这种情况。况且只要圣上平安,太子无恙,我驻守在王敦的上游,也不敢轻易危害国家。如果我径直占据武昌,王敦形势危急,必定会劫持天子来断绝天下人的期望,不如返回襄阳,再考虑以后的计划。”随即下令撤军。都尉秦康和乐道融劝甘卓说:“现在分兵截断彭泽,使王敦上下不能互相救援,他的部众自然会离散,一次战斗就能擒获他。将军发动义兵却中途停止,我私下认为将军不该这样做。况且将军部下的士兵各自追求利益,想要西撤,恐怕也未必能如愿。”甘卓不听。乐道融日夜哭泣劝谏,甘卓还是不听;乐道融最终忧愤而死。甘卓本性宽容温和,突然变得强硬固执,径直返回襄阳,神情烦躁不安,举动失常,有见识的人知道他将要败亡了。
王敦任命西阳王司马羕为太宰,加授王导尚书令,王廙为荆州刺史;更换百官和各军镇的官员,被调动、贬黜、免职的有几百人;有时早上的决定傍晚就改变,全凭他的心意。王敦将要返回武昌,谢鲲对他说:“您到都城以来,称病不朝见天子,因此虽然建立了功勋,人心却未能真正归顺。现在如果朝见天子,让君臣之间消除隔阂,那么众人的情绪就都会悦服了。”王敦说:“你能保证不会发生变故吗?”谢鲲回答说:“我近日入宫觐见,主上侧身而坐,期待见到您,宫廷内外安定,必定不会有什么可担心的。您如果入朝,我请求陪同前往。”王敦勃然大怒说:“就算再杀你们几百人,对时局又有什么损害!”最终没有朝见天子就离去了。夏季,四月,王敦回到武昌。当初,宜都内史天门人周级听说谯王司马承起兵,就派他哥哥的儿子周该暗中前往长沙,向司马承表示忠诚。魏乂等人加紧攻打湘州,司马承派周该和从事邵陵人周崎秘密出城求救,但都被巡逻的人抓获。魏乂让周崎告诉城中人,说大将军已经攻克了建康,甘卓返回襄阳,外援已经断绝。周崎假装答应,到了城下,却大声呼喊:“援兵很快就到,你们要努力坚守!”魏乂于是杀了他。魏乂拷问周该直到他死去,周该最终没有说出原因,周级因此得以幸免。
魏乂等人的进攻日益紧迫,王敦又把俘获的朝廷官员的书信送过来,让魏乂用箭射进城中给司马承看。城中人知道朝廷已经失守,无不感到沮丧惋惜。双方相持将近一百天,刘翼战死,士兵死伤无数,尸体堆积如山。癸巳日,魏乂攻克长沙,司马承等人都被擒获。魏乂将要杀虞悝,他的子弟对着他号啕大哭。虞悝说:“人生总会有一死,现在全家都做忠义之鬼,又有什么遗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