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黄研究会”的窑洞里,灯火常常亮至深夜。不同口音的争论、药杵撞击石臼的闷响、翻阅书籍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林闻溪时而沉稳时而激昂的讲解声,交织成一曲奇特而充满生机的乐章。这里没有高深的门户之见,没有虚浮的礼仪器械,有的只是最迫切的现实需求和最纯粹的求知欲。
林闻溪身先士卒。他白天组织讨论、实验配方、培训学员,晚上则埋首于那浩如烟海却又支离破碎的知识之中。他将祖父的札记、石老七的笔记、缴获的日军医学资料、甚至那本来自周振邦“馈赠”的《战伤外科学》摆在一起,交叉比对,苦苦思索。
一个巨大的难题横亘在面前:如何将中医的整体观、辨证施治与西医的局部解剖、病原学说真正结合起来,而非简单粗暴的拼凑?
契机来自一名重伤员。战士被敌人的燃烧弹烧伤,大面积创面感染溃烂,高烧昏迷,西医的磺胺已无效,中医的清热解毒汤药喂进去就吐,生命垂危。
研究会的几位老中医认为是“热毒内陷,耗伤阴液”,主张用大剂滋阴凉血之药;而学过西医的卫生员则坚持必须“扩大清创,切除坏死组织,否则败血症无法控制”,但以现有的条件,大规模清创无异于加速死亡。
双方争执不下,眼看伤员气息越来越弱。
林闻溪守在伤员床边,彻夜未眠。他盯着那不断渗出黄绿色脓液的创面,忽然想起石老七笔记里一段关于“煨脓长肉”的记载,又想起《战伤外科学》里提到感染创面某种菌群失衡的概念,再结合祖父札记中“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论述……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猛地站起身,打断了众人的争论:“都不完全对!热毒需清,但不能一味寒凉,否则正气更伤;坏死需除,但不能蛮干清创,否则创面更难愈合!我们需要换一个思路——‘扶正祛邪,煨脓生肌’!”
他提出一个全新的方案:内服药改用小剂量的犀角地黄汤合生脉散加减,重在凉血解毒的同时固护气阴;外治则彻底清创(但不过度),然后用大量熬制的、具有抗菌作用的黄柏、蒲公英药液持续湿敷创面,抑制有害菌生长,同时配合艾灸周围穴位,温通气血,刺激人体自身的修复能力,“煨”出新鲜的、能促进愈合的“脓液”(实为富含生长因子的渗出液)。
这个方案听起来不中不西,甚至有些矛盾,但林闻溪力排众议,决定一试。
奇迹发生了。两天后,伤员的高烧竟然渐渐退了!创面的脓液变得稀薄清亮,恶臭减轻,边缘开始出现粉红色的新鲜肉芽!
“神了!林大夫!真的长肉了!”负责护理的卫生员激动地大叫。
整个研究会沸腾了!这个成功的案例,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融汇中西”深处的大门。它证明,两种医学体系并非水火不容,完全可以在更高层面上实现互补与融合——西医善于精准地找到“敌人”(病原、病灶),而中医则善于调动和增强“自身”(正气、修复力)去战胜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