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睛透过镜片审视着顾静昭:“他们声称,看到有可疑人员逃入了我们医院的后巷。而你,当时就在附近。静昭,你是我最信任的护士之一,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顾静昭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如鼓,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愤慨:“院长先生,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当时只是例行巡查,听到骚乱出去查看,就被他们粗暴推搡!他们甚至试图侵犯医院的圣所!这完全是对教会和医疗中立性的践踏!至于可疑人员,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情绪真挚。霍顿院长凝视她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我相信你,孩子。”他声音疲惫,“但日方的压力不会轻易解除。他们要求我们交出‘可疑物品’,并允许他们派驻‘医学观察员’进入医院,美其名曰‘合作防疫’。”
顾静昭的心猛地一沉。派驻观察员?那无异于引狼入室!铁盒绝无可能长期隐藏!
“院长!这绝对不行!这会危及病人的隐私和安全!更是对您和医院权威的侮辱!”她急切道。
“我明白。”霍顿院长抬手打断她,眼神复杂,“我暂时拒绝了。但我的拒绝,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上海……已经不是以前的上海了。”他话语中透着一丝无奈的预兆,“静昭,有些事情,或许超出了我们作为医者所能承担的范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有时,必要的妥协,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妥协?顾静昭看着院长眼中深深的无力感,忽然明白,连教会这最后的庇护所,也在强权面前开始动摇。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目光变得异常坚定:“院长先生,我请求调往江北的乡村诊所。”
霍顿院长吃了一惊:“静昭?为什么?那里条件极其艰苦,而且很不安全,时有土匪和散兵游勇活动……”
“正因为那里更需要医生和护士。”顾静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里的医疗资源相对充足,少我一个无关紧要。但江北的民众,缺医少药,正在承受病痛和战乱的双重折磨。我想去那里,履行我作为护士的真正职责。”
真正的原因,深埋心底。调离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或许能为转移铁盒创造机会!江北地带势力混杂,或许能找到新的、更安全的渠道,将东西送出去,或者……交给该交的人。同时,也能最大限度减少对圣心医院的牵连。
霍顿院长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洞穿她真正的意图。良久,他缓缓道:“这是一个非常艰难且勇敢的决定。你确定吗,孩子?”
“我确定,院长先生。”顾静昭目光澄澈,毫无犹豫。
“好吧。”霍顿院长终于点头,眼中有一丝赞许,更多的却是惋惜与担忧,“我会尽快安排。但在此之前,务必谨慎。日方的‘观察员’,恐怕很快就会到来。”
“我明白。谢谢院长。”
顾静昭退出院长办公室,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海滩的灯火在远处闪烁,繁华之下,是无尽的暗流与吞噬一切的巨口。
她轻轻抚摸着护士服口袋里的十字架,低声祈祷。
她的抉择,并非逃离,而是转向另一片更广阔、也更荒芜的战场。 以白衣为甲,以信念为刃,她将用另一种方式,守护那份沉重的秘密与希望。 而林闻溪的征程,已在北方的暗夜里,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