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不卑不亢让李巡官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一沉。钱助理则笑道:“林先生年轻气盛,是好事。但医学进步,总得讲科学证据不是?您那一套,自己相信无妨,若用来……”他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让!让让!林医生!林医生救命啊!” 一个壮实汉子背着一个半大小子冲了进来,那孩子右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咬过。汉子满头大汗,语无伦次:“码头……货仓那条恶狗……咬的!西医院要先交十块大洋才给看!俺哪有啊!”
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李巡官和钱助理都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后退一步,嫌恶地掩住口鼻。
林闻溪却立刻上前:“快,抬到里面床上!福伯,准备清水、纱布,还有我调制的解毒生肌膏!拿针来!” 他完全无视了旁边的警察和钱助理,全神贯注于伤者。
清洗伤口,银针迅刺周围穴位止血镇痛,然后敷上深绿色的药膏,动作流畅而沉稳。那孩子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缓过来,呻吟声也弱了下去。
整个过程,李巡官和钱助理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也插不上。周围闻讯围拢过来的街坊窃窃私语。 “看看!这才是救人的样子!” “就是!见死不救,算什么医院!” “官老爷们就会为难好人……”
李巡官的脸色愈发难看,钱助理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们原本想借“规矩”压人,此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最直观的“救人”事实衬得灰头土脸。
“哼,手续……下次备齐!”李巡官最终悻悻地扔下一句话,将执照塞回林闻溪手里,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钱助理深深看了林闻溪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危机暂解。林闻溪细细嘱咐那汉子护理须知,分文未取。汉子千恩万谢,背着孩子离去。
经此一事,济世堂的名声更响了几分。然而,林闻溪抚摸着那枚被退回的、边缘已磨损的旧执照,心中并无轻松。他清楚地看到,那枚险些被夺走的执照,和那夜老乞腕上模糊的徽章,以及钱助理、李巡官之流带来的压力,本质并无不同——都是这纷乱时局中,衡量、约束甚至剥夺“资格”与“生存”的印记。
医道非独术,更涉世道人心。 祖父的话,他此刻有了更深切的体悟。仅仅有医术,远远不够。
傍晚,闭馆之后,林闻溪独自坐在灯下。他翻出祖父留下的那只小铁盒,里面除了几枚旧印章,还有那枚他从老乞腕上依稀瞥见、却刻骨铭心的徽章图样的临摹纸片——那夜之后,他凭记忆画下的。
齿轮,禾穗,还有一角模糊的……烽火台? 这绝非普通旧军人的标识。它背后代表着什么?那灰衣人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为何隐匿于市井,又为何对济世堂似乎格外关注?
这些问题,像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而桌案另一头,则摆着周振邦昨日寄来的信。信纸精美,字里行间洋溢着在西洋医院备受重用、接触最新医学科技的喜悦,末了,仍不忘劝他:“闻溪兄,沪上中西医之争如火如荼,逆势而为实属不智。以你之才,若肯来我院,前途必不可限量,何苦困守那间旧馆,与草木金石为伍?”
两种力量,一隐一显,都在拉扯着他。
他提笔,想给梁启远写信探讨中医实验室研究的可能,又想问问顾静昭,在教会医院是否见过类似徽章的线索。最终,却只是将笔搁下。
窗外,月色清冷。沪上的夜晚,霓虹闪烁,却照不尽所有黑暗的角落。
济世堂迎来了新的主人,也迎来了新的风波与谜团。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