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远远望见这一幕,官靴在湿滑的地面打了个趔趄。他额上冷汗涔涔,官袍在暮色中似乎失了颜色。
正要上前,却见李珩已整肃衣冠,跪在宫门前青石板上。那一声臣!世袭四等归宁伯李珩,叩请陛下圣安,伏请陛下允准臣拜瞻圣颜”。那声音如金玉掷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却丝毫听不出半分慌乱。
两名侍卫头领对视一眼:“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跑来跪殿?莫非这一位也是来鸣冤告御状的不成?”
两人持戟而来,寒光尚未及身,忽闻宫门内环佩叮咚。却是内相戴权领着十二名禁军踏出朱漆大门,蟒袍玉带在阳下流光溢彩。
老太监眯着三角眼,恰好瞧见李珩跪在那里,瞬间脸上堆出菊花纹:“哎哟喂,归宁伯怎么在这儿跪着?倒是巧了,陛下正要让咱家去府上宣召您进宫面圣,可巧在这儿就遇上了,倒是让咱家省了腿脚儿。”那尖细的嗓音惊飞了歇在宫墙上的昏鸦。
李珩起身时官袍下摆沾了雨水,却不减风仪。与戴权拱手见礼,主动上前搀扶间,一张五百两银票已滑入对方袖中。戴权枯瘦的手指在袖中一捻,笑意更深:“伯爷请吧,陛下正等着见您。”
“斗胆敢问戴公,不知圣上召见所为何事?”李珩声音沉稳,唯有近处的戴权能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下官那岳父秦业......”。
“秦大人啊——”戴权拖长声调,眼角瞥向不远处面如土色的贾政:“没想到啊,平日唯唯诺诺的,今儿却难得刚硬了一回,一把年纪了,在御书房跪了两个时辰喽。”他突然压低声音,“脑袋磕得青石板上都是血印子,非要求着圣上斩了贾珍不可。看那架势,今日为了孩子,真是连命都舍得!哎!那贾珍,真是作孽哟”。
贾政闻言踉跄后退,官帽撞在宫墙上发出闷响。他手指死死抠住墙缝,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戴权扫了他一眼,恍若未见,继续高声道:“陛下要褒奖伯爷捐银的义举,再者......”他忽然阴森一笑:“贾珍欺辱伯爷女眷的事,陛下总得问贾府给个说法不是?陛下为这事儿可是龙颜大怒,已召了谢丞相和诸内阁大臣在御书房商议处置之策,内阁大半是要陛下除恶务尽,要将贾珍拉去斩首!可陛下宽仁,又顾念开国勋臣, 有意留他一命,这不,诏伯爷入内觐见,也是要问伯爷的意见,毕竟今日您可是工部户部两下里捐了五十万两银子,陛下说了,李家也是勋臣,如今又如此忠义,万万不可委屈了,不能寒了您这当朝第一忠义之臣的心。”
宫墙阴影里,贾政的官袍被冷汗浸透。他盯着戴权翕动的嘴唇,仿佛看见毒蛇吐信。当听到二字时,他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却强咽下去,抖着手招来随从:“速去详细禀告老太太......”。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
马车里,可卿将玉佩贴在胸口。她透过纱帘看见戴权脸上诡异的笑容,看见贾政惨白如纸的面容,看见李珩挺直如松的背影。咬唇忍住一声呜咽,指尖在车辕上刮出深深的白痕。若非贾珍强逼,若非父亲懦弱,夫君何须如此?
宫门内传来三声净鞭响,惊起满天晚霞。李珩回头望了一眼马车,玄色官袍融入深沉的暮色,唯有腰间玉带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