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转身回到案前,提笔蘸了墨,想把她的模样画下来。可笔尖落在宣纸上,却怎么也画不准她的眉眼——画不出她笑时眼尾的弧度,画不出她鬓边海棠的娇嫩,更画不出她望着自己时,眼底那汪似喜似忧的水。他叹了口气,把笔搁在笔洗里,墨汁晕开,像极了梦中那场散不去的雾。
忽然,他闻到鼻尖似乎飘来一缕淡淡的芍药香,低头一看,袖口竟沾着一片粉白的花瓣——不是书斋里有的花,倒像极了梦中那枝。陈默捏起花瓣,指腹轻轻摩挲着,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牵挂: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此刻……还好吗?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春日的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怅然。他把花瓣夹进《春秋》里,压在“有女同车,颜如舜华”那一页,只觉得往后再读这书,怕都要想起牡丹亭畔的那场梦,想起那个唤他“陈生”的姑娘。
而绣绮楼内,柳妍妍早已醒了大半晌。她歪在铺着云纹锦垫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的藕荷色锦被滑到腰际,却没力气拉一把。指尖还残留着梦中的触感:那日她在牡丹亭畔扑蝶,不慎崴了脚,是陈默快步上前扶住她的小臂,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绫罗衫传过来,烫得她耳尖发赤;后来两人坐在太湖石上,他替她摘去发间的草屑,还递来一枝刚折的芍药,说“此花配姑娘正好”,那芍药的甜香,到如今还在鼻尖萦绕。
“姑娘,该喝药了。”贴身丫鬟春桃端着描金药碗进来,见她眼神发空地望着窗外,忍不住轻声劝,“这药温了第三次了,再凉了就没效了。”柳妍妍缓缓转回头,目光落在药碗里深褐色的药汁上,只觉得喉头发紧。自那夜梦后,她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往日最爱吃的玫瑰酥酪,如今见了只觉得腻;就连丫鬟特意炖的燕窝粥,也只尝了一口就推开。夜里总翻来覆去想梦中的情景,想着陈默的眉眼,想着他说话时带笑的嘴角,天快亮时才迷糊睡去,可一睁眼,空荡荡的闺房又把那点暖意冲得干干净净。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腹触到的皮肤有些发凉,也没了往日的莹润。铜镜就摆在案上,她瞥见镜中的自己:眉峰间锁着化不开的愁,原本清亮的眼眸像蒙了层雾,连鬓边的海棠花都显得没了精神。窗外的风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在窗台上的牡丹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她的锦被上——就像那日梦中,陈默替她拂去肩上花瓣的模样。她忽然伸手攥住那片花瓣,指节微微泛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他会不会也醒了?会不会也记得那场梦?会不会也在想她?
这些念头翻来覆去地转,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咳嗽了两声,指尖竟沾了点淡淡的殷红。春桃吓得赶紧上前替她顺气,眼眶都红了:“姑娘您别再想了,身子要紧啊!”柳妍妍却没听见似的,目光又飘向窗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柳堤——那是梦中她与陈默话别的地方。她轻轻呢喃:“陈生……你何时才来寻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很快就散在满室的药香里,只留下她愈发憔悴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春桃扶着柳妍妍躺好,转身就往外跑,要去请城里最有名的张大夫,裙角扫过案几,带倒了那盏凉透的燕窝粥,瓷碗落在青砖上碎成几片,粥水溅湿了案下那幅刚绣了半朵芍药的绢帕——那是柳妍妍前日强撑着精神绣的,想把梦中陈默递来的芍药绣下来,可针脚歪歪扭扭,连花瓣的轮廓都没绣齐。
柳妍妍听着瓷碗碎裂的声响,只轻轻叹了口气。她伸手从枕下摸出一片压得平整的干芍药,是那日梦后,她让春桃去牡丹亭畔寻来的,如今花瓣边缘已泛了黄,却仍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她把干花贴在胸口,闭上眼睛,又想起梦中的细节:陈默穿的是件月白长衫,袖口绣着几株兰草,说话时总爱轻轻摩挲袖口的纹样;他替她扶鬓时,指腹蹭过她的耳垂,那点痒意,到现在想起来,还让她耳尖发烫。
“姑娘,张大夫来了。”没等她想完,春桃就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进来。张大夫坐在床沿,指尖搭在柳妍妍的腕上,眉头渐渐皱起,诊脉的手指也沉了几分。春桃在一旁攥着帕子,大气不敢出,只看见大夫的胡须轻轻颤动。
半晌,张大夫才收回手,对着春桃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脉象虚浮,肝气郁结已深,怕是……难了。开两副疏肝理气的药试试,能不能缓过来,全看她自己能不能放下执念。”说罢提笔写了药方,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柳妍妍,终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春桃拿着药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却不敢让柳妍妍看见,只赶紧用帕子擦了擦,转身去煎药。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柳妍妍把那片干芍药重新塞回枕下,伸手去够案上的笔。她的手抖得厉害,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她却不管,凭着记忆,一笔一笔地画陈默的眉眼——先画他的眉,是剑眉,尾端微微上挑;再画他的眼,是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可画到他的嘴时,笔却顿住了,她忽然记不清,他说“此花配姑娘正好”时,嘴角是弯成怎样的弧度。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把刚画好的眉峰晕得模糊。她放下笔,蜷缩起身子,胸口又开始发紧,却没再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块。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卷着更多的牡丹花瓣落在窗台上,她望着那些飘落的花瓣,忽然轻声说:“陈生,若你真能来,我便是立刻去了,也甘愿。”
话音刚落,就听见春桃端着药进来的脚步声,药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混着满室的花香,却怎么也暖不透柳妍妍冰凉的指尖。她望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忽然笑了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她知道,这药治不好她的病,能治好她的人,还在她的梦里,没醒过来。
梦后思情·西湖忆
几日后,好友柳梦梅约陈默游西湖散心,说春日里苏堤的柳、断桥的波最是解闷。陈默本无心出游,可夜里总翻来覆去想起柳妍妍,想着或许换个景致能稍减烦忧,便应了下来。
二人乘乌篷船泛湖时,晨光正好洒在湖面,碎成满湖的金箔。柳梦梅指着远处的雷峰塔笑谈传说,陈默却望着船舷边掠过的水纹发怔——水中倒影里,竟晃出柳妍妍鬓边那朵海棠的影子,他慌忙揉了揉眼,再看时,只剩粼粼波光。
船靠岸时,苏堤上已是游人如织。柳丝垂在肩头,软得像梦中柳妍妍说话的语调;道旁的芍药开得正盛,粉的、白的挤在一处,香气漫过来,和他夹在《春秋》里的那片干花气息重叠。陈默停下脚步,蹲下身细细看一朵芍药,花瓣上的晨露滚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凉得让他心头一颤——那日梦中,柳妍妍指尖的温度,可比这露水暖多了。
“陈兄,发什么呆?前面有卖糖粥的,去尝尝?”柳梦梅拉了他一把,陈默起身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画舫上,有个穿藕荷色绫罗衫的女子正凭栏远眺,鬓边似也簪着花。他心头猛地一跳,拨开人群就往湖边跑,鞋尖沾了泥也顾不上,直到跑到岸边,才看清那女子转过身来——眉眼间虽有几分相似,却不是他记挂的模样。
画舫缓缓划过,女子的笑声随风飘来,清脆却不似柳妍妍的软语。陈默站在湖边,风卷着柳丝拂过脸颊,竟有些发凉。他摸出怀中的《春秋》,指尖摩挲着夹在书页里的芍药花瓣,花瓣边缘的黄又深了些,像极了他日渐模糊的梦。
“陈兄,你这是……”柳梦梅追上来,见他望着画舫的方向出神,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莫不是看上那位姑娘了?”陈默摇头,把书揣回怀里,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只是认错人了。”
二人接着往前走,路过平湖秋月时,有卖花的小贩挎着篮子经过,吆喝着“芍药、海棠,新鲜的花哟”。陈默忽然驻足,买了一枝海棠,簪在自己的衣襟上——他想起柳妍妍鬓边的花,想着若是真能再遇,或许她能凭着这花,认出自己。
夕阳西下时,湖面染上胭脂色。陈默坐在断桥边的石阶上,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画舫,手里攥着那枝海棠。花瓣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他忽然轻声呢喃:“妍妍,你若也在这西湖边,会不会也看见这满湖的花,想起牡丹亭畔的梦?”
暮色渐浓,柳梦梅催他返程,陈默起身时,衣襟上的海棠落了一片花瓣,飘进湖里,随着水波慢慢漂向远方——像他那场没说透的梦,也像他对她,没个着落的牵挂。
大明宫夜谈:意动宸心,韵出天然
夜风卷着星子的凉意掠过大明宫丹陛,殿外回廊的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在麟德殿的朱红廊柱上,将盘龙浮雕的影子拉得细长。原本绕梁的丝竹声骤然停歇,乐师们垂首立在殿角,指尖悬在琴弦上,连呼吸都不敢重——方才还在翩跹的八位月白轻纱舞姬,此刻已僵跪在地,纱裙下的脚踝微微发颤,鬓边松落的珍珠步摇擦过青石板,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大明宫里格外刺耳。
龙椅上的李治指尖捻着枚羊脂白玉扳指,扳指上浮雕的云纹被摩挲得光滑温润。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俊秀的面容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怠——方才在紫宸殿批阅完陇右灾情奏折,“颗粒无收”“流民遍野”的字句还压在心头,此刻见着舞姬们刻意柔媚的姿态,只觉得腻味。指节微微用力,扳指抵着掌心,才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
殿侧的宦官总管魏进忠早惊出一身冷汗,青缎总管袍的后襟被汗湿,贴在背上凉得刺骨。手里攥着的象牙拂尘穗子被捻得发皱,上前半步时,靴底蹭过大明宫的金砖地面,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官家息怒,这批舞姬是江南都护府新选的,个个是吴地娇娥,舞的《霓裳》残段还是前朝乐师亲授……”说着,他偷偷抬眼瞥了眼李治,见帝王眉头没松,又赶紧补道,“若官家觉得不合心意,奴才这就传旨,让教坊司再排新舞。”
李治终于抬眼,目光扫过魏进忠发白的脸,又落回跪伏的舞姬身上。她们的纱裙绣着缠枝莲,裙摆扫过金砖时,莲纹像要化开,可在他眼里,这精致的凡俗之美,不过是镜花水月。他缓缓摆手,声音淡得像殿外的夜风:“不必了。身姿是柔,舞艺也熟,可少了点东西。”顿了顿,指尖停在扳指的云纹凹陷处,“是灵韵——能让人忘了陇右的流民、朝堂的纷争,忘了这尘世里的糟心事的灵韵。”
说完,他撑着龙椅扶手起身,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椅边的锦缎垫子,露出衣料下暗绣的五爪龙纹。踱步到大明宫丹陛旁的望柱前,指尖轻轻划过望柱上的饕餮纹,冰凉的石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才让心头的闷意稍减。殿外的夜风裹着廊下宫灯的暖意吹进来,带着点沉香的余韵——那是殿角铜炉里燃的迦南香,寻常时候觉得清雅,此刻却只觉得闷。
李治望着远处的夜空,星子密密麻麻缀在墨蓝的天幕上,银河像条淡白的丝带,从紫微垣延伸向远方。可这璀璨的星汉,在他眼里也透着寂寥——从前还是晋王时,曾和兄长在秦王府看星,那时只觉得星空壮阔,如今登了帝位,倒觉得这漫天星辰,都像在盯着他手里的江山,沉甸甸的,喘不过气。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散在风里:“朕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刻意堆出来的美。”
魏进忠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只悄悄示意殿角的乐师退下。舞姬们还僵跪着,纱裙上的珍珠步摇仍在轻轻晃动,可大明宫里的氛围,却像被帝王的寂寥浸透了,连烛火都似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不是宫人的急促,也不是宦官的细碎,而是带着几分从容的沉稳。魏进忠心头一紧,转头望去,只见武如意身着浅紫襦裙,外罩月白披帛,提着盏小巧的琉璃灯,从大明宫回廊缓步走进来。
她发髻上只插着支银质步摇,没有多余珠翠,却衬得眉眼清亮。见李治立在望柱旁,并未像寻常宫人那般慌乱跪伏,而是先对着龙椅方向行过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落在风里:“臣妾武氏,奉司计局之命,呈本月宫苑用度册,听闻殿内有扰,本想稍后再来,却怕误了时辰。”
李治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武才人入宫虽不久,却因几次在御书房回话时条理清晰,让他留有几分印象,只是今日见她,褪去了白日奏事的严谨,披帛被夜风拂起,倒多了几分清逸。捻着白玉扳指的动作顿了顿,语气比方才缓和些:“无妨,呈上来吧。”
武如意上前,将用度册双手递向魏进忠,却在转身时,目光扫过殿中央仍跪伏的舞姬,又看向李治眉宇间的倦怠,忽然轻声道:“官家方才说,求‘超脱尘世的灵韵’,臣妾倒有个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进忠脸色微变——这武才人竟敢在此时接话,若是触了官家逆鳞,连他都要受牵连。可没等他阻拦,李治已抬手:“哦?你倒说说,什么浅见。”
武如意垂眸,语气依旧从容:“方才听闻总管提及江南灯影,想来是精巧的技艺,可‘灵韵’二字,未必在技艺的繁复。臣妾前日在大明宫宫苑西池,见月下松涛掠过水面,露水滴在荷叶上,映着月光像碎银流转,那一刻竟忘了宫苑的束缚,只觉得心随光影静了——或许,能让人忘忧的‘奇景’,不在刻意雕琢,而在天然本真。”
李治的眼神亮了几分,走近两步,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武如意的披帛:“天然本真?你倒说说,如何得见?”
“不必寻江南艺人,也不必排演歌舞。”武如意抬眼,目光与李治相对,没有怯意,只有坦诚,“官家若觉殿内烦闷,可择明日清晨,去大明宫东坡的竹林。那时晨露未曦,竹影落在青石上,风过竹梢的声,比丝竹更清透;再备一壶粗陶盛的新茶,不加糖霜,只品茶叶的本味——或许,比这满殿的精致,更能解心头的寂寥。”
殿外的宫灯忽明,映在武如意的眉眼间,没有谄媚,只有一份通透。李治捻着扳指的手松了些,望着眼前的女子,又想起方才星夜的寂寥,忽然觉得这一番话,比魏进忠的灯影提议,更合他心意。轻笑一声,是今夜第一次真正染上暖意的笑:“好一个‘天然本真’。明日清晨,你便随朕去竹林。”
魏进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偷偷打量武如意,见她依旧从容行礼,没有半分得意,才暗自叹服——这武才人,果然与寻常宫妃不同,竟能从官家的“倦怠”里,读出“求静”而非“求乐”的心思。
烛火摇曳中,武如意提着琉璃灯退下,披帛的影子落在大明宫的金砖上,像一抹轻云。李治重新望向夜空,星子依旧璀璨,可心头的闷意竟散了些——或许明日竹林的晨露与竹风,真能如武如意所说,让他在这大明宫的喧嚣里,寻到那“超脱尘世的灵韵”。
长乐宫罚:宫规凛凛,鬓影惶惶
第二日清晨的大明宫还浸在晨雾里,东坡竹林的露水滴答未落,长乐宫的气氛已冷得像结了霜。十几个宫女跪伏在青砖地上,裙摆沾着晨露,鬓边的银钗歪了也不敢扶,为首的春桃手里还攥着昨日舞姬穿的月白纱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皇后王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一身赭黄绣凤宫装,指尖捏着盏青瓷茶,茶烟袅袅,却没半分暖意。她目光扫过阶下的宫女,声音淡得像冰:“昨日大明宫夜宴,舞姬衣摆勾住乐师的琴弦,烛火偏又烧了半幅纱裙——春桃,你是掌衣宫女,这舞衣的针脚是你验的?”
春桃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回……回皇后娘娘,是奴婢验的,可奴婢昨日检查时,针脚都是齐整的,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皇后放下茶盏,瓷盖与杯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夏荷,你掌乐,乐师的琴弦为何松了?秋菊,你管烛火,为何让火星溅到舞衣上?”
夏荷和秋菊吓得连忙磕头,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响:“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昨日调试琴弦时还紧着,许是夜宴时风大……”“娘娘饶命!奴婢看着烛火的,不知怎的就飘了火星……”
皇后冷笑一声,目光掠过其余宫女——锦书攥着乐谱,绣云捧着乐器,挽月、拾星还握着昨日布置场地的绢花,听雪、煮茶的手里沾着茶渍,裁云、缝月的指尖还留着丝线,描红、簪花、理鬓、扫阶的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你们倒会找理由。”她起身走下阶,赭黄宫装的裙摆扫过宫女们的膝头,“本宫看,不是风大,是你们心大——忘了宫规里‘宴前百验,错无半分’的规矩?”
站在殿侧的魏进忠额角又冒了汗,偷偷往门外瞥了眼——昨日官家虽没说什么,可皇后此刻借宫女立威,分明是对着昨日武如意的“天然本真”来的,怕的是后宫有人越了规矩。他刚想替宫女们求句情,就见皇后抬手止住:“不必多言。春桃、夏荷、秋菊,罚跪长乐宫阶下三个时辰,抄《女诫》百遍;锦书、绣云、挽月、拾星,禁足半月,不得出偏殿;听雪、煮茶、裁云、缝月、描红、簪花、理鬓、扫阶,各领十下掌掴,以儆效尤。”
宫女们不敢反驳,齐声应道:“谢皇后娘娘恩典。”春桃扶着旁边的夏荷起身,膝盖已跪得发麻,却只能拖着步子往殿外的石阶走,晨雾里,她们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格外单薄。
武如意立在殿门的阴影里,刚从东坡竹林回来,手里还攥着片带露的竹叶。她没上前,只静静看着——皇后这罚,明着是治宫女的错,暗着是给宫里所有人看:后宫之事,需依宫规,容不得半分“天然随意”。她想起昨日李治在大明宫说的“灵韵”,再看此刻长乐宫的凛凛宫规,忽然明白,这大明宫的风,从来都不只是晨雾里的温柔。
不多时,李治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玄色常服沾着点竹露。他见殿外跪着的宫女,又看殿内皇后冷着脸,眉头微蹙:“不过是宴上一点小错,何必罚得这般重?”
皇后转身行礼,语气却没松:“官家,宫规如矩,若今日纵容她们错了分毫,他日便敢错得更多。这后宫之事,需得严管,才能让官家少烦忧。”
李治没再说什么,只是路过武如意身边时,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竹叶,轻轻叹了口气。晨雾渐渐散了,长乐宫的石阶上,宫女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而殿内的茶香与宫规的冷意,缠在一起,成了大明宫清晨里,最复杂的一道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