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楚墓惊魂(1 / 1)

1994年的梅雨季,荆门古城被一层黏腻的湿气包裹着。护城河畔的老樟树落了满地腐叶,踩上去像踩碎了陈年的光阴。李宜海蹲在河埠头,手里把玩着半块从工地上捡来的碎陶片,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云雷纹——那是楚人的印记,在这片土地下,不知沉睡着多少这样的宝贝。

三十出头的李宜海原是城郊的木工,靠着一手好手艺混饭吃,直到去年在城北坡地帮人盖房时,无意间挖出一座小型楚墓的陪葬坑。坑里那只巴掌大的青铜带钩,被他偷偷卖给文物贩子,换来了抵得上半年工钱的票子。从那时起,他眼里的荆门就不再是寻常的城池,而是一座铺满金银的地下宝库。

“海哥,都打听清楚了。”表弟王三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裤脚还沾着泥点,“那片乱葬岗子底下,有座‘甲’字级的大墓,老一辈都说是楚国王室的旁支墓。前阵子下大雨,坡上塌了个洞,我瞅见里面有青膏泥,那是封墓的好东西,里头指定有货!”

李宜海眯起眼,望向城北那片连绵的岗地。那里荒草丛生,散落着不少残碑断碣,平日里只有拾荒者和坟茔的守墓人会去。谁能想到,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下,藏着足以让他们一步登天的财富。他掐灭烟头,心里的贪婪像野草般疯长:“再找两个人,要嘴严、力气大的。备好洛阳铲、撬棍,等过了这阵雨就动手。”

三天后,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罩住了荆门城。李宜海带着王三、常年在黑市游荡的“老油条”张秃子,还有两个临时雇来的壮汉,扛着工具钻进了乱葬岗。雨刚停,泥土湿软得能陷到脚踝,腐殖土的腥气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让空气里多了几分诡异。

“就是这儿。”王三指着一处塌陷的土坑,坑壁上果然露出灰白色的青膏泥。几人轮流用洛阳铲下探,当铲头带出带着朱砂的五花土时,李宜海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古墓的封土层,离宝藏不远了。

挖掘持续了整整一夜。当晨曦微露时,一道黑黢黢的墓道终于出现在眼前。墓道入口用巨大的青石板封堵,上面刻着模糊的鸟兽图案,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显得狰狞可怖。“老油条”张秃子突然哆嗦了一下:“海哥,这墓看着邪性,要不……”

“怕了?”李宜海踹了他一脚,“钱到手里的时候怎么不怕?”他挥挥手,几人合力用撬棍撬动石板,伴随着“吱呀”的巨响,一股混杂着腐朽与香料的寒气从墓道里涌出来,让几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墓道尽头是主墓室,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墓室中央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具躺在楠木棺中的女尸静静沉睡在那里,身上穿着绣着凤鸟图案的丝绸衣物,肌肤竟然还带着些许弹性,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棺椁周围摆放着青铜鼎、漆器、竹简等文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我的娘咧……”王三失声叫道,伸手就要去扯女尸身上的玉佩。“别动!”李宜海喝止了他,多年的木工经验让他对木材有所了解,这楠木棺历经千年不腐,绝非寻常之物。但贪婪很快压过了谨慎,他率先上前,小心翼翼地取下女尸颈间的玉璧,那玉璧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

几人像是饿狼扑食般扑向文物,张秃子抱着一尊青铜编钟不肯撒手,那是战国时期的打击乐器,音色浑厚,是难得的珍品。两个壮汉则忙着将漆器和竹简塞进带来的布袋里,王三更是丧心病狂,一把扯下女尸身上的丝绸衣物,只留下一具赤裸的尸身暴露在空气中。李宜海看着这一幕,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手中玉璧的冰凉触感很快让他将那点不安抛到了九霄云外。

黎明时分,几人满载而归。在李宜海的出租屋里,他们将文物摊在地上,借着晨光清点着“战果”:玉璧、玉佩、青铜编钟、漆器、竹简……足足装了三个大布袋。“这些东西,够我们快活一辈子了!”张秃子兴奋地搓着手,眼里满是贪婪。李宜海将玉璧和几件小巧的青铜器藏了起来,剩下的分给众人,再三叮嘱:“别急着出手,等风头过了再说。”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风头过去,厄运却先一步降临了。最先出事的是王三。盗墓后的第三个月,王三突然发起高烧,浑身皮肤开始溃烂,医院查不出病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日渐消瘦。弥留之际,王三拉着李宜海的手,嘴里不停念叨着:“那女尸……她看着我呢……”没几天,王三就咽了气,死状凄惨。

王三的死让李宜海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仍安慰自己只是巧合。可没过多久,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两个临时雇来的壮汉,在一次运货途中遭遇车祸,卡车翻进了山沟,两人当场死亡。而张秃子则在变卖青铜编钟时,被文物贩子黑吃黑,乱刀砍死在城郊的废弃工厂里。

短短一年时间,参与盗墓的五人中,四人接连殒命,只剩下李宜海一人。消息传开后,“楚墓诅咒”的说法在荆门城流传开来。有人说,是那具女尸显灵,惩罚亵渎她的盗墓贼;也有人说,是古墓里的毒气让他们中了邪。李宜海整日活在恐惧中,夜里常常梦到那具女尸站在他床前,浑身赤裸,眼神冰冷地盯着他。他不敢再待在荆门,连夜收拾东西,带着藏起来的文物逃到了外地。

这一逃,就是二十三年。李宜海辗转多个城市,隐姓埋名,靠打零工为生。他不敢与人深交,不敢去博物馆,甚至不敢看到与文物相关的任何东西。那枚玉璧被他藏在贴身的布袋里,日夜不离身,却从未敢再拿出来看过。每当夜深人静,王三临死前的惨状和张秃子的血衣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寝食难安。

2017年的冬天,李宜海在南方一座小城的菜市场里卖菜时,被几名便衣警察拦住。当冰凉的手铐铐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二十三年的逃亡生涯,终于结束了。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面对民警的询问,李宜海缓缓道出了二十三年前的那桩盗墓案。当说到扯下女尸衣物时,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后悔啊……那是老祖宗的东西,我们不该动的……”

民警告诉李宜海,当年他们盗墓的那座楚墓,是战国时期一位贵族夫人的墓葬。那具女尸之所以能保存完好,是因为楚人的防腐技术精湛,而他们的粗暴行为,导致大量珍贵文物遭到破坏,尤其是那批竹简,因接触空气迅速碳化,损失无法估量。至于所谓的“诅咒”,其实是墓中存在的有害微生物,加上他们盗墓后心怀鬼胎,精神高度紧张,才导致了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如今,荆门博物馆里,那座楚墓的部分修复文物静静陈列着。其中有一块残破的凤鸟纹丝绸,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1994年遭盗墓贼破坏,经文物工作者抢救修复。”前来参观的人们驻足观看,感叹着楚文化的辉煌,也惋惜着文物所遭受的创伤。

李宜海在监狱里度过了他的晚年。他常常望着窗外,想起荆门护城河畔的老樟树,想起那些被他毁掉的文物。他终于明白,那些沉睡在地下的珍宝,承载的是千年的历史与文明,绝非金钱可以衡量。而贪婪者所遭遇的“诅咒”,不过是对他们亵渎历史的惩罚,是文明对无知的警示。

荆门的雨依旧年年落下,冲刷着城市的尘埃,也守护着地下的文明。那些曾经的罪恶与悔恨,都化作了历史的警钟,提醒着后人:尊重文物,就是尊重我们自己的过去;守护文明,才能让未来更加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