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一时无人再说话,只有老僧缓慢饮用参汤的细微声响,以及那仿佛萦绕不散的、沉重压抑的气氛。
所有人都明白,今日的凶险仅仅是一个开始,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
殿内,康熙因极度疲惫和心力交瘁,被梁九功和几位御前大臣苦苦劝说着,暂时到偏殿稍作歇息。
内殿之中,便只剩下胤禔与几名心腹太监守着昏睡的胤礽。
宫人端来了温度适宜的清水和洁净柔软的细棉布。
胤禔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太监,亲自挽起袖子,浸湿了布巾,拧得半干。
他坐到榻边,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他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胤礽的额头,将那不断渗出的、冰凉的冷汗一点点拭去。
指腹偶尔掠过弟弟滚烫的额头,那异常的温度让他心头阵阵发紧。
接着,他轻轻解开胤礽寝衣的系带,想要为他擦拭一下身体,换上一件干爽的里衣。
然而,当那层单薄的寝衣被褪下,露出胤礽瘦削的身体时,胤禔的手猛地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知道保成病了,知道他在受苦,可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究竟将他的弟弟摧残到了何种地步!
那原本虽不算健壮、却也匀称挺拔的身躯,此刻竟瘦得几乎脱了形!
锁骨凌厉地凸出着,胸前的肋骨根根清晰可见,覆盖在上面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手臂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腰身更是瘦得不堪一握。
瘦了……瘦了好多……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心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胤禔。
他的保成,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带着几分矜贵、几分鲜活气息的弟弟,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是几日的工夫啊!
他拿着布巾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极力压抑着喉头的哽咽,用更加轻柔、更加小心的动作,继续为弟弟擦拭身体。
每一次布巾拂过那嶙峋的骨骼,他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擦拭完毕,他取过宫人递上的、太医特意调制的清凉药膏,准备为胤礽处理身上那些因为痛苦挣扎而摩擦出的细小破损和红痕。
当他托起胤礽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想要为他涂抹药膏时,那手腕处纤细的骨骼和轻飘飘的重量,更是让他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么轻……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屏住呼吸,用指尖蘸取了一点药膏,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涂抹在那些细微的伤痕上。
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又示意太监端来温水。
他亲自试了试温度,然后用小银匙,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将温水润湿胤礽干裂起皮的嘴唇。
看到那唇瓣因得到滋润而稍稍恢复了一点生机,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喂了几小勺清水进去。
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胤礽的脸。
看着弟弟即使在昏睡中,也因为身体的痛苦和虚弱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那瘦削得几乎凹陷下去的脸颊,胤禔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疼得绵长而深刻。
他伸出手,想要抚平弟弟眉间的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住了,最终只是虚虚地拂过。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保成,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大哥一定盯着你,把你掉下去的肉都养回来,养得比之前更结实……你一定要好起来……
他就这样守着,擦拭,上药,喂水,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倾注了他作为兄长,那深沉如海、却又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的心疼与守护。
*
胤禔细致地为胤礽擦拭完身体,换上干爽柔软的寝衣,又小心翼翼地为他受伤的手重新涂抹了药膏、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丝毫放松,目光反而更加沉重地落在了弟弟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一个新的、更加现实的忧虑如同阴云般笼罩上心头——吃食。
他的保成从昨日突发急症到现在,昏迷不醒,水米未进,全靠参汤和清水吊着一口气。
方才他喂了几勺清水,已是极其艰难,那干裂的嘴唇几乎无法做出吞咽的反应,全靠他极度的耐心和小心,才勉强润湿了些许。
可光是水,又如何能支撑得住这饱受摧残、正在与剧毒抗争的身体?
更何况,之后几日,那日益酷烈的拔毒过程,更需要巨大的能量来支撑!
昏迷不醒,吃不进去东西,没有营养……这……这可怎么是好?!
胤禔的心猛地揪紧了。
他看着胤礽那凹陷的脸颊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只觉得那每消瘦一分,弟弟活下去的希望似乎就随之黯淡一分。
人是铁,饭是钢,再强悍的人,也禁不住这样消耗啊!
更何况是保成这般自幼体弱、此刻又元气大伤的身子骨!
胤禔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立刻朝着殿外疾步走去。
他必须立刻找到梁九功,找到太医!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让保成补充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