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乾清宫内殿,乾烛火换了一茬又一茬。
宫人们屏息凝神,将燃尽的烛芯悄然剪去,再为烛台上续上新的明烛。
那暖黄的光晕次第亮起,柔和地流淌开来,悄然驱散着角落里的幽暗。
窗棂之外,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规律地敲打着夜幕,将时光一寸寸研磨得细腻而漫长。
康熙回到榻前,重新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坐下,再次轻轻握住胤礽的手,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淌,每一息都沉重得如同巨石压胸。
窗棂外,那沉甸甸的、化不开的浓墨夜色,终于被时间一丝丝抽离。
夜色如同潮水,在达到最深的顶峰后,终于开始缓慢地退却。
苍穹之下,一缕极淡薄的蟹壳青悄然浮现,其后隐隐透着些微暖色的光,似有还无,却顽强地预示着——长夜将尽,破晓在即。
然而,那愈发明亮的晨曦落入康熙眼中,却并非希望的曙光,而是一道冰冷刺骨、步步紧逼的催命符。
太医们拼尽一身医术,用尽珍稀药材,甚至施以秘传针法。
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堪堪将那诡谲阴毒的“缠丝”暂时逼退,封锢于经脉一隅。
如同以华美绸缎覆盖在即将崩裂的冰山之上,暂掩其形,却阻不住那彻骨寒意丝丝外溢,更无法扭转其下轰然倾塌的必然之势。
七日。
只有七日。
再无半分转圜余地,如同淬着寒冰的枷锁,又似阎罗掷下的判词,骤然击碎了康熙所有强撑的镇定,将他彻底钉在了绝望的深渊边缘。
他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一夜无眠,目光从未离开过胤礽苍白的面容。
他用指尖极轻地、一遍遍描摹着儿子微蹙的眉宇,仿佛想将那其中的痛苦抚平。
“保成……”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听见了吗?皇阿玛只有七天时间了……你帮帮皇阿玛……再撑一撑,好不好?”
“皇阿玛已经派人去找了,去找能救你的人……天下之大,一定有办法的……一定”
他像是在对胤礽说,又像是在给自己灌输渺茫的希望。
殿内空旷,只有他低哑的自语和胤礽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交织。
黎明的微光透过窗纱,渐渐照亮了内殿,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紧迫。
康熙就那样枯坐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他心头割上一刀。
七日之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甚至不敢去想七日之后会如何。那个可能性太过可怕,足以将他彻底摧毁。
他只能紧紧握着那只冰凉的手,将自己的体温和那微乎其微的、不敢言说的希望,一点点传递过去,固执地相信着他的保成能感受到,能再次创造出奇迹。
“皇阿玛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能清晰地听到胤礽那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每一次细微的起伏都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紧紧握着胤礽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尽管收效甚微,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