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昆明湖畔。
林远志三指搭在罗恩坤枯瘦的手腕上,指下脉象弦细而数,跳动急促却缺乏根基。
再看他的舌头,舌质淡红,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腻的苔藓。
这分明是肝郁湿热,正气已衰的典型脉舌。
林远志又仔细问了几个关键问题。
“罗老,最近大便怎么样?颜色如何?”
罗恩坤咧咧嘴,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不怎么样,拉不出来,费劲!有时候还带点血丝儿,黑乎乎的,晦气!”
“肚子感觉胀吗?按着硬不硬?”
“胀!跟揣了个小西瓜似的,晃荡!”他拍了拍自己微凸的腹部,“按着倒不算太硬,就是不得劲儿。”
“请您眼睛往上看……眼球有点发黄。”
“黄!早黄了!跟特么得了黄疸似的。”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人也瘦了不少,以前开飞机那身板儿,现在都快成麻杆儿了。这肝啊,一阵一阵疼,跟有针扎似的。”
这些症状——便血、轻度腹水、巩膜黄染、消瘦、肝区疼痛——组合在一起,确实是肝癌晚期的典型症状,伴有门脉高压和肝功能严重受损。
病情确实已经到了非常棘手的地步。
林远志心中迅速拟定了一个药方思路。
他拿出随身带的便签纸和笔,一边写一边解释:
“罗老,您这情况,关键是肝气郁结不通,湿热毒邪内蕴,同时气血亏虚,脉络瘀阻。所以治疗上,得疏肝、清热、利湿、散结、止痛几方面兼顾。”
他笔下不停:
四逆散(柴胡、白芍、枳实、甘草)打底,疏肝理气,调畅枢机。”
加青蒿,清透虚热,退黄疸。
茯苓,健脾渗湿,利水消肿,针对您这腹胀。”
蜂房、全蝎,这两味药力道比较猛,功在搜风通络,软坚散结。
仙鹤草,收敛止血,治您便血。
夏天无、玄胡索,专司活血行气止痛。
罗恩坤接过药方,眯着眼看了看,啧了一声:
“嗬!药方瞅着倒挺简单,没几味药嘛。”
他的手指点着“夏天无”三个字,乐了。
“哎,这‘夏天无’是嘛玩意儿?名儿起得挺逗,夏天就没了?”
林远志解释道:“这是一种草药,特点是夏天植株地上部分会枯萎,所以叫夏天无。它和玄胡索都属于罂粟科,含有类似的生物碱,所以止痛效果很好,但比玄胡索更平和些。”
“哦,这么回事。”罗恩坤点点头,又指着前面几味药,“那这些呢?光止疼不治本吧?”
“对,前面这些柴胡、青蒿、茯苓、蜂房之类的,疏肝、清热、散结。只止痛不解决根本问题,效果不持久,疼痛容易反复。”
罗恩坤把药方仔细折好,揣进上衣口袋,拍了拍:“成!虽说我不懂你们这中药里头的门道,但我信一条: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干!你小子,看着靠谱!”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这次来燕京,是谁这么大面子请动你的?”
林远志如实相告:“是叶楷请我来的。您认识吗?”
“叶楷?”罗恩坤眉毛一挑,“老叶家那二小子嘛!我还能不认识?他爹叶弘跟我老熟人了。京城里头,但凡是有点儿头脸的人物,我差不多都认得。他是为他老爹的病找你来的吧?”
“是的。”
罗恩坤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那小子,还算有几分孝心,本事也不小,能把你从南边请来。”
说着话,罗恩坤的脸上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呼吸也沉重了些。
林远志见状劝道:“罗老,您看起来累了,还是歇会儿吧。”
“歇什么歇!”罗恩坤一摆手,努力挺直了些腰板,那股子老兵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这点儿难受算个屁!当年在部队,天天重力加速度训练,十个G压身上,五脏六腑都快挪位了,我都没哼唧一声!现在这个只是毛毛雨!”
他喘了口气,看向林远志,语气缓和下来:“小林啊,你别搁这儿陪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耗着了,纯属浪费工夫。该忙嘛忙嘛去!”
林远志知道这是逐客令,也明白老人不想在人前过多显露脆弱。
他站起身:“那好,罗老,我就不打扰您钓鱼的雅兴了。您多保重,这药记得按时吃。”
“放心吧,肯定吃!”罗恩坤重新拿起鱼竿,目光投向湖面,“有缘哪,咱们还能见着。走吧!”
林远志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水边、与病痛和命运坦然相对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这份面对死亡的豁达,令人赞叹。
离开颐和园,林远志乘坐地铁前往广门医院。
既然见识了顶尖的中医药学府,他也想看看这座号称全国中医临床治疗中心的顶级中医院,日常是怎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