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荣天下的电话再次打来,这次是为了一位住在铁道小区的病人。
“小林,又要麻烦你了。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小胡,刚生完孩子,出了点问题。她家就在铁道小区,你看方不方便过去看看?”
“可以。地址发给我吧,我带两个徒弟一起过去。不用你派车来接送了。”
收到地址后,林远志叫上何玉金和马勃:“准备一下,跟我出趟诊。”
两人一听能跟师出诊,立刻兴奋起来,麻利地收拾好出诊箱。
三人打车来到铁道小区,按图索骥找到一栋单元楼,按下门铃。
很快,一位五十多岁、衣着得体、面带焦虑的妇女开了门,一见到林远志,脸上立刻堆满热情的笑容:
“哎呀,是林医生吧?快请进快请进!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就是号太难挂!真是多亏了老荣部长帮忙联系……”
她一边将三人让进屋,一边自我介绍:“我是小胡的妈妈,女儿刚出月子,我过来帮忙照顾她和外孙女。”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温馨。
这时,一位穿着宽松舒适家居服、剪着利落短发、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女性从里间走出来,礼貌地微笑道:
“林医生您好,两位好,我就是胡莉。麻烦你们特意跑一趟,快请坐。”
胡母忙不迭地端来水果、果汁和热茶,热情得有些过分。林远志摆摆手,温和但直接地打断:“胡阿姨,别忙了,我们不是来做客的。先看病吧。”他转向胡莉,“胡女士,具体说说你的情况吧?”
胡莉脸上掠过一丝窘迫,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就是……生完孩子出院后没多久尿路感染了,然后住院十天后,炎症好了,可就总觉得尿急,憋不住尿。尤其是一听到孩子哭,或者听到流水声,就立刻想上厕所。
严重的时候一个小时能跑四五趟,但每次就那么几滴,晚上也睡不踏实,老是惊醒,就怕尿床上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被这个难以启齿的毛病折磨得不轻。
林远志点点头:“产后尿频尿急并不少见。没去市中医院看看吗?”
“怎么没去!”胡母接过话茬,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满,“看了半个月,中药也吃了半个月,一点起色都没有!”
她说着,从茶几抽屉里拿出几张处方笺递给林远志,“林医生您看看,这都是那边大夫开的方子。”
林远志接过方子,马勃和何玉金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只见方子上都是些熟悉的方剂加减:八正散、萆薢分清饮、猪苓汤……全是中医教材里治疗“淋证”、“癃闭”的常用方,思路无一例外都是“清热利湿通淋”。
林远志看完,没有立刻评论,而是抬头看向何玉金,突然提问:“玉金,中医辨证‘膀胱湿热’下注,典型症状有哪些?”
何玉金被问得一怔,努力回想课本知识,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呃……好像是……尿频、尿急……还有……”
马勃在一旁忍不住抢答:“师傅,膀胱湿热典型症状应该是:尿频、尿急、尿痛,小便浑浊或带血,小腹胀满不适,舌苔通常黄腻。”
林远志赞许地看了马勃一眼,然后问胡莉:“胡女士,马勃刚才说的这些症状,除了尿频尿急,其他的,比如小便时刺痛、尿浊尿血、小腹胀痛,你有吗?”
胡莉仔细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没有。就是憋不住,老想上厕所,但小便不疼,也不浑浊。”
林远志示意胡莉伸出手,为她诊脉(脉象沉细,重按无力),又让她伸出舌头(舌质淡胖,苔薄白而润)。
检查完毕,他心中已有定论。
“从你的脉象沉细、舌淡苔白,以及面色苍白、没有热象来看,你这根本不是‘膀胱湿热’。
你这是典型的‘肾阳虚’,气化无力,固摄失职。
你是不是还常常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乏力、白带也比较多?”
胡莉连连点头:“对对对!都有!但这些……不都是生完孩子常见的症状吗?”
“常见,不代表正常。”林远志解释道,“产后百脉空虚,肾气亏耗是最核心的病机。肾主水,司二便。肾阳虚了,就像锅炉没了火,水液代谢失常,固不住,就会尿频;阳气不足,温煦无力,就会怕冷、乏力、腰酸。那些清热利湿的寒凉药,用在你这虚寒的体质上,无异于雪上加霜,所以越吃越糟。”
他接着以之前广南的一个病例举例:“我之前治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她是突然被狗惊吓后,出现类似症状,一看到流水就尿急,甚至会尿裤子里。你这属于生产耗伤肾气,病因不同,但病机(肾气不固)相似。”
胡莉和胡母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神色。
林远志转向两个徒弟:“那针对胡女士肾阳虚不固的核心病机,该用什么思路?用什么方?”
马勃立刻回答:“温补肾阳,固涩缩尿!可以用金匮肾气丸、右归丸或者缩泉丸之类的方子打底!”
何玉金补充道:“还要考虑她睡眠易惊,可能需要加点安神的药,比如茯神、远志。”
“思路对了,但还不够全面。”林远志一边提笔开方,一边讲解,“单补肾阳,力量可能还不够直接。她还有心神不宁、夜寐易惊的问题,这是心肾不交的表现。
所以我用‘甘麦大枣汤’合‘缩泉丸’为底方。甘麦大枣汤养心安神,缓急止躁;缩泉丸(乌药、益智仁、山药)温肾祛寒,缩尿止遗。
“再加黄芪补气升提,增强固摄之力;加续断、菟丝子加强补肾强腰膝的效果;加芡实增涩精止遗;加龙骨、茯神助安神定志。
这样,温肾、固涩、安神、补气几个方面就都兼顾到了。”
两个徒弟听得目不转睛,飞快地记录着。
开好方子,林远志递给胡莉:“先按这个方子吃一个月。一个月后看效果,我们再联系调整。”
胡莉接过药方,如获至宝,连声道谢:“太谢谢您了,林医生!听您这么一讲,我心里踏实多了!”
这时,胡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林医生,对不起,我又得去下洗手间了……等我出来送你出去。”说完便起身去了卫生间。
胡母则不由分说,将早已准备好的几盒高档营养品和水果硬塞给马勃和何玉金拿着。
林远志知道推辞不过,便示意徒弟收下,然后起身告辞:“阿姨,不用送了,我们这就回去了。让你女儿好好休息。”
回去的车上,马勃和何玉金还沉浸在刚才的出诊中,兴奋地讨论着。
“师傅,您刚才辨证太精准了!一下就推翻了中医院的诊断!”马勃佩服地说。
“是啊,”何玉金附和,“而且您用方好巧妙,甘麦大枣汤合缩泉丸,既安神又缩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组合呢!”
林远志看着窗外,淡淡道:“看病不要被别人的诊断先入为主,也不要被‘产后’、‘炎症’这些现代医学病名束缚。回归中医最基本的‘辨证论治’,四诊合参,抓住当前的核心病机——肾阳虚不固,围绕它来组方用药,自然就清晰了。”
何玉金若有所思:“看来产后很多杂病,根源都在肾气虚亏上啊?”
“可以这么说。”林远志点头,“分娩耗气伤血,最易损及肾气。肾为先天之本,肾气一亏,百病易生。所以产后调理,补肾培元是根本。”
马勃好奇地问:“师傅,您下午和晚上经常这样出诊吗?”
“不固定。”林远志摇摇头,“但感觉通过荣部长这条线找过来的人,确实越来越多了。所以我才需要尽快把你们带出来。光靠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病人,是永远都看不完的。”
出诊后的隔天,小林门诊照常开门。
上午的诊疗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何玉金在前台熟练地接待预约病人,马勃在诊室内外忙碌地协助。
临近中午,病人渐少,马勃拿起扫帚,到门诊外的人行道上清扫落叶。
扫着扫着,马勃的注意力被街对面一个身影吸引。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形有些佝偻的男子,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慢悠悠地停在对面街角。
那人并不下车,只是坐在车上,手里拿着一瓶水,目光却直勾勾地、毫不掩饰地穿过马路,盯着小林门诊的门口和窗户。
那种眼神,不像好奇,更像是一种窥探。
马勃心里泛起一丝嘀咕,继续扫地,但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发动三轮车,缓缓开到另一个斜对面的位置停下,继续朝这边张望。
马勃放下扫帚,回到诊所内,凑到正在整理病历的何玉金身边,压低声音说:
“金玉,你注意到对面那个骑三轮车的人了吗?这两天老是在附近转悠,老是盯着我们这边看,感觉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