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志穿过马路，走进那家名为“老安阳菜馆”的饭馆。
服务员似乎早已得到指示，直接将他引至最里侧的一号包厢门口。
推开包厢门，里面的景象与他预想的有些不同。并非奢华宴请的排场，而是一桌精致但不算铺张的家常菜，一个穿着普通POLO衫、身材微微发福、头顶已显稀疏的五十多岁男人正独自坐着喝茶。
他见到林远志，立刻放下茶杯，笑容满面地站起身，主动伸出手来。
“林医生！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快请坐，快请坐！”他热情地招呼着，语气自然得仿佛接待一位熟识的老友，“我就是荣天下，在市宣传部工作。冒昧相邀，林医生别见怪啊。”
林远志与他握了握手，依言坐下：“荣领导太客气了。不知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哎，先吃饭，边吃边聊。”荣天下拿起公筷，热情地给林远志布菜，“这家菜馆别看门面不大，做的可是地道的老安阳味，尝尝这红烧划水，他们的招牌。”
林远志没有动筷，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荣领导，我还是先听听您找我的来意吧。不然这饭，我吃得不安心。”
荣天下哈哈一笑，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后靠，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林医生果然是个爽快人，不喜欢绕弯子。好，那咱们就开门见山。”
他顿了顿，说道，“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比网上那些新闻早得多。安阳卫生局的李局长，是我多年的老同学，也是老朋友了。”
林远志目光微动，没有接话。
荣天下继续道：“老李那个人，我是知道的，眼光高，性子傲，从不轻易夸人。但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也最有想法的年轻中医，前途不可限量。
网上那些关于你的传闻，真真假假，我向来是不全信的。但老李的话，我信。所以啊，我早就想认识认识你了，只是一直没什么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今天是以这种方式见了面。”
林远志这才开口：“原来如此。李局长过誉了。那今天派出所的事……”
“哦，那个啊，”荣天下摆摆手，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在警务系统里有些老部下。你林神医被请进派出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万一处理不好，被哪个不懂事的捅到网上，上了热门，对我们安阳整个警务系统的形象，甚至城市形象，都可能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我们宣传部嘛，就是干这个的，得防患于未然。所以这就是个家属心急引发的误会，林医生你完全是出于医者仁心，所以就让老吴赶紧处理了，别耽误你的正事。”
林远志心中了然，这位荣领导轻描淡写几句话，背后却是精准的信息把控和果断的处置能力。
他点点头：“谢谢荣领导解围。”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荣天下笑道，“关键是，事情本身就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我理解，面对那种情况，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医生，都很难硬起心肠拒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这件事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他再次举起酒杯：“来，林医生，我敬你一杯，算是为你接风，也是祝贺你在安阳站稳脚跟。以后啊，咱们就算认识了。老哥我要是以后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家里人有需要调理的地方，还得麻烦你这位神医多多关照啊！我可是真想亲眼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林远志举杯与他轻轻一碰，语气依旧平淡：“荣领导说笑了。神医之名不过是网络虚名不，不能当真。我就是个普通中医，治病是本职工作。若有需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自然尽力。”
“哈哈，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荣天下显得很高兴，“你放心，今天没什么其他事，就是想跟你正式认识一下。来，吃菜吃菜，再不吃可就凉了。”
这顿饭吃得并不算长，更多的是荣天下在说，林远志在听，偶尔应和几句。
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荣天下说话很有分寸，多是闲聊和表达善意，并未提出任何具体请托，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结识。
饭后，林远志独自步行回了马路对面的出租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靠在沙发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与荣天下的这次会面，看似平淡，却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如今所拥有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医生”范畴，甚至引起了地方权力部门的关注和谨慎对待。
这种关注，带来的不完全是便利，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需要更加小心的处境。
晚上九点五十分，手机屏幕亮起，是颜仙仪发来的短信：“机场提示要去排队了，我马上要登机了。”
林远志看着这条短信，能想象出她发出这条信息时可能怀有的那一点点残留的、不切实际的期待。
又不是演偶像剧，难道她还指望自己这个时候会忽然冲入候机大厅，然后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要走嘛？
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回复道：“这次没看到你的古筝表演有点可惜，期待下次。”
几乎就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对方的回复就弹了出来，快得仿佛早已编辑好，只等着他的回应：“没下次了！”
三个字，一个感叹号。
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点负气的决绝。
林远志看着这条回复，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颜仙仪抿着嘴、眼眶微红却强装洒脱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将手机放到一边，没有再去回复什么。
有些线，划清楚了，对彼此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