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内,灯光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晰无比。担架上的老人高志强面色灰败,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左侧肢体瘫软无力,一副生机将尽的危重模样。
家属们围在四周,脸上交织着压抑和期盼。
林远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详细问诊。
他看向那位情绪最激动、自称是老人儿子的中年男子:“在最初发病的时候,具体是什么症状?请你仔细回忆,一点细节都不要漏。”
男子努力平复呼吸,回忆道:“是大前天晚上,我爸他睡觉睡到半夜,忽然就说左边身子发麻,完全动不了,然后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比划着,“他是用还能动的右手,拿着手机给我们发微信消息,就打了两个字‘身体麻了’,我们才知道出事了,赶紧回老家,把他送到市人民医院急救的!”
“在医院治疗了两天,”男子继续道,语气带着沮丧,“就是打点滴,输了一些营养神经的药,医生说是什么‘脑细胞营养剂’。但一点好转都没有,我爸还是老样子,左边瘫着,说不出话。”
他急忙从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翻出一叠检查报告。
“这是医院做的所有检查报告,CT、核磁共振都做了,林医生您要过目吗?”
林远志接过报告,快速浏览。
影像学报告上清晰地写着:“脑实质未见异常密度灶。”
结论一栏则是:“老年性脑改变,脑萎缩。”
他心中了然。
在现代医学体系里,急性脑梗或脑出血,影像学上会有明确的“异常密度灶”,可以通过溶栓、取栓或手术等方式进行紧急干预。
但“脑萎缩”被视为一种随着年龄增长出现的、不可逆的退行性改变,尤其在高龄老人中极为常见,临床上确实缺乏特效的治疗手段,往往只能给予一些辅助性的营养支持,预后通常不乐观。
医院给出“无特殊治疗,回家康复”的建议,从常规流程上看,并无问题。
但林远志结合高志强此刻的症状——突发左侧肢体偏瘫、失语——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放下报告,对家属说道:“从我们中医的角度来看,高先生这种情况,属于‘中风’范畴。”
“中风?”男子一脸诧异,脱口而出,“可医院的专家明确说了,这不是脑中风啊!说中风是脑血管堵了或者破了,我爸的血管是通的,没堵也没破!”
“诊断的视角不同。”林远志耐心解释,“西医诊断中风,主要依据是影像学上看到血管的器质性病变。而中医诊断‘中风’,是根据发病突然、症见偏瘫、口眼歪斜、言语蹇涩等这一系列‘症候群’来判定的。高先生的症状,完全符合中医‘中风-中经络’的诊断标准。”
解释完,林远志不再耽搁,走到担架旁,俯身轻声对老人说:“高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能,请您点点头,或者用您能活动的手示意一下。”
高志强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浑浊但尚有意识。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表示无法说话,然后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鸣音。
林远志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引导:“好的,我明白您说不了话。那这样,我问您问题,您用手来回答。如果不是,您就摆摆手;如果是,您就握一下拳头。可以吗?”
高志强缓缓握了一下拳头,表示听懂并同意。
“您现在感觉头晕吗?”
高志强握拳。
“舌头能自己伸出来让我看看吗?”
高志强摇头,摆手。
林远志示意家属帮忙固定头部,他用压舌板轻轻撬开老人的嘴,用手机闪光灯照明观察:
舌质颜色偏淡,缺乏血色,舌苔厚腻,颜色黄白相间,表面水滑。这是阳气亏虚,兼有湿热痰浊内蕴的典型舌象。
接着,他再次为老人诊脉:脉象跳动不规律,时而迟缓,时而滑利。
这是正气不足,痰湿阻滞脉道的表现。
为了检查感觉功能,林远志在老人左腿和左臂肌肉较丰厚处用力掐了一把,问道:“这里有痛觉吗?”
高志强眉头紧皱,显然感到了疼痛,再次握拳。
“还好,感觉神经功能尚未完全丧失。”
林远志心下稍安。
这时,他注意到老人嘴角有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便问:“您是不是觉得喉咙里痰很多,咳不出来?”
高志强用力握拳,表情痛苦。
他儿子连忙补充:“是啊林医生!痰特别多,老是呼噜呼噜的,隔一会儿就得帮他吸一次痰,不然就憋得慌!”
他话音刚落,高志强就急切地指着自己的嘴,旁边一位像是儿媳妇的妇女立刻上前,熟练地拿出纸巾垫在他嘴边,老人费力地咳出一大口白色、粘稠如糊的浓痰。
舌淡,手足不温为虚;苔黄腻水滑,脉滑为痰热;突发偏瘫失语为风痰阻络。
林远志脑中飞快地辨证分析,此乃本虚标实之证,气虚为本,痰热风动为标。
治疗需攻补兼施,既要涤痰清热、熄风通络以治标,又要益气养血以固本。
思路既定,他立刻口述方药:“既然痰浊壅盛是当前急症,先以‘导痰汤’为底,重在涤痰开窍。
但患者年高体虚,气血大亏,必须同时大补气血,合用‘补阳还五汤’。
头晕目眩,肝风上扰,加‘天麻钩藤饮’平肝潜阳。
再佐以木通利尿引热下行,竹沥增强清热化痰之力,石菖蒲芳香开窍,菊花清利头目。”
他转头对封总说:“封总,你把方子记下来。”
“好!”封总早已准备好纸笔,迅速将林远志口述的药物一一记下:导痰汤(半夏、陈皮、茯苓、甘草、枳实、胆南星)合补阳还五汤(黄芪、当归、赤芍、地龙、川芎、红花、桃仁),加天麻、钩藤、木通、鲜竹沥、石菖蒲、菊花。
林远志对家属交代:“这个方子比较复杂,是急则治其标的思路。先只抓一剂药,一天分两次服用。看看服药后有什么变化。”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萧宣略显紧绷的脸色,还是说了出来:“为了便于观察病情变化和及时调整用药,今晚你们就留在医馆后院吧。但我们这里没有专业的陪护人员和医疗设备,需要你们家属自己负责照顾,能做到吗?”
家属们一听能留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如捣蒜:“能能能!谢谢林医生!太谢谢您了!我们一定照顾好!”
萧宣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当场反对,只是脸色更加凝重。
她转身,默默带着这一大家子人,将高志强安置在后院一间平时堆放杂物的客房内。
安排好这一切,众人从医馆出来,原本计划去喝夜茶的轻松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各自怀着复杂的心事散去。
萧宣叫住林远志:“远志,我们去附近咖啡店坐坐吧。”
林远志知道她要谈什么,点了点头:“好。”
在咖啡店僻静的角落,萧宣搅拌着杯中的拿铁,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
“远志,医馆不能留宿病人,这是原则性问题,上次救治那个尿闭的孩子已经是破例了。这次再次破例,我真的很担心。”
她看着林远志,语重心长:“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以后很可能会变成常态。那些被大医院宣告‘无能为力’的危重病人和家属,会把我们这里当成最后的希望之地,蜂拥而至。这对医馆的长期发展是极其不利的!我们承担不起这个风险!而且——”
她压低了声音,“我们医馆在法律上无权收治需要住院观察的病人。这一点,如果被竞争对手或者有心人抓住,大肆攻击举报,我们会非常被动!”
林远志沉默地听着,他知道萧宣的担忧句句在理,也深知她作为医馆的实际管理者和投资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
“宣姐,对不起。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又让你为难了。看到病人那样,我…我没法袖手旁观。但我保证,”
他抬起头,眼神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