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门诊照常。
来看病的是一对年轻情侣。
女孩二十岁出头，姓胡，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和紧张。
她身边的男友，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穿着时髦，眼神活络，一进门就抢着说话，显得有些聒噪。
“林医生！可算挂到您的号了！我女朋友这病，可折腾死我们了！”男友一屁股坐下，就开始滔滔不绝，“跑了不下五六家三甲医院了！神经内科、内分泌科、风湿免疫科全看遍了！抽血、CT、核磁共振……检查做了一堆，花了不少钱，结果所有医生都说‘没发现器质性病变’！最后给转到精神科，精神科大夫说可能是‘焦虑症引起的躯体化症状’，开了点镇静剂和抗焦虑药，吃了也没啥用，人反而更没精神了！唉！”
林远志耐心听他说完，然后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着的胡小姐，温和地问：“胡小姐，你自己感觉哪里最不舒服？具体说说看。”
胡小姐怯生生地看了男友一眼，才小声开口，声音细细弱弱的：“就是老是觉得脖子、肩膀还有后背那一块，特别怕冷，像有冷风吹一样，还有就是，总觉得吸进去的空气是凉的，一直凉到喉咙，再到胃里，反正就是浑身都不对劲，说不出的难受。”
文静如在旁边快速地记录着主诉。
林远志点点头：“伸出舌头我看看。”
舌质淡白，苔薄白。再诊脉：脉象沉细无力。
检查完后，林远志心中有数，说道：“从舌象和脉象来看，你这是明显的寒象，中医辨证属于阳虚外感风寒。不算什么复杂的疑难杂症。”
“啊？阳虚？外感？”胡小姐的男友立刻提出质疑，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林医生，她这症状断断续续都快小半年了！哪个外感风寒能持续这么久？而且她既不发烧也不咳嗽，这跟感冒完全不一样啊！”
林远志并不生气，平静地解释：“外感邪气，并非只有发烧咳嗽这一种表现形式。风寒束表，卫阳被遏，也可以表现为局部的怕冷、酸痛。她本身阳气不足（阳虚），抵抗力弱，风寒邪气容易入侵并滞留不去，所以病程缠绵。治疗起来其实不难，关键是要温阳散寒，发汗解表，把侵入的风寒邪气赶出去就好了。”
他提笔开始写处方：“用葛根汤合麻黄细辛附子汤加减：葛根、麻黄、桂枝、白芍、炙甘草、生姜、大枣——解肌发表，生津舒筋；附子、细辛——温经散寒，助阳解表。先开三剂看看。”
“那那她的焦虑症呢？”男友又不依不饶地问，“光发汗就能治好焦虑症？这听起来有点不靠谱吧？”
林远志放下笔，目光直视胡小姐，语气温和但坚定：“胡小姐，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身体这些怕冷、吸凉气的不舒服一直好不了，所以才越来越担心、越来越焦虑的？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特别让你焦虑烦恼的事情吗？”
胡小姐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主要就是身体不舒服，搞得我什么都做不好，心里老是惦记着，特别烦。”
“这就对了。”林远志对男友，也是对胡小姐说，“你的焦虑，是果，而不是因。是因为躯体症状持续不缓解导致了情绪焦虑，而不是因为焦虑凭空产生了这些症状。
只要身体的不适消失了，你的焦虑感自然就会大大减轻甚至消失。所以我们治疗的重点，是解决她怕冷、感寒这个根本问题，而不是简单地给她吃抗焦虑药。那才是治标不治本，甚至可能掩盖真实病情。”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胡小姐听后连连点头，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芒。男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文静如将打印好的药方递给胡小姐，并习惯性地问：“需要我带你们去药房抓药吗？”
胡小姐正要答应，她男友却抢先一步接过药方，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们知道药房在哪，自己去就行！谢谢了啊林医生！”
说着，就急匆匆地拉着胡小姐往外走。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林远志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男友的侧脸和衣着，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地开口：“等等，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男友身体猛地一僵，头也没回，声音有些慌乱地打断道：“林医生您肯定认错人了，我们先走了！”说完，几乎是拽着胡小姐，快步离开了诊室，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远志看着他们仓促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掠过一丝疑惑。
那个年轻人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和反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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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室外，胡小姐被男友韩思明几乎是拖着走出了林医馆大门。
“思明！你慢点！扯疼我了！”胡小姐挣扎着甩开他的手，揉着发红的手腕，不满地抱怨，“你刚才干嘛那么紧张啊？林医生就是随口一问……”
“你懂什么！”韩思明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医馆门口，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他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领口的一颗纽扣，那纽扣的材质似乎有些特别。
“他当然觉得我眼熟！我那天晚上就在我爸家！不过他没看清我正脸而已。”
胡小姐顺着他的动作，注意到了那颗纽扣，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一下子白了：“思明！你又用那个偷拍纽扣？你答应过我不再用的！这是侵犯别人隐私！是违法的！”
“嘘！小声点！”韩思明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僻静处，眼神闪烁着一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什么违法！我这是在搜集证据！揭露真相！林远志这种江湖骗子，靠炒作骗了那么多钱，还忽悠了我爸！我不能让他再继续害人！只要拍到他看病时胡说八道的证据，往网上一发，他就彻底完蛋了！我这是在替天行道！”
胡小姐看着他狂热的表情，心里充满了不安和矛盾：“可是…可是我觉得林医生刚才说得挺有道理的呀，而且，乔阿姨她……”
“有个屁道理！”韩思明不屑地打断她，“全是忽悠人的话术！什么阳虚外感，听着玄乎，根本经不起推敲！还有我那个后妈，吃了十几天药，不还是得定期去医院输血？有一点好转吗？没有！血液病要是吃中药能吃好，那全世界的医院血液科早就关门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药方，冷笑道：“这药，你去抓！按时吃！我就是要让你亲身体验一下，证明他的药屁用没有！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看他怎么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