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坚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却难以驱散那弥漫在队伍每一个角落的沉重与绝望。骨牌中那些守墙者残念带来的悲壮与不甘,混合着远方那片冰晶魔域散发出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死寂波动,构成了无形的枷锁,铐在每个人的心上。短暂的休整时间,无人能够真正入睡或放松,伤员们压抑的呻吟、粗重的喘息,以及骨骼大地深处传来的、仿佛巨兽濒死前的沉闷轰鸣,交织成一曲令人窒息的背景乐。
物资早已耗尽,最后一点能果腹的干粮碎屑也在之前分食殆尽。现在支撑着这支残兵败将继续前进的,不再是身体的力量,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近乎麻木的狠厉,以及对那枚散发着微弱却坚定光芒的光茧下意识的责任感。
王坚将那块冰冷沉重的骨牌紧紧收入怀中,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万古前的绝望与警示。他站起身,骨骼铠甲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他再次望向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暗蓝色丛林,独眼之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他知道,任何迟疑都只会让死亡来得更快。
“走!”他没有多余的动员,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沙哑破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半身蚀骨化的炎烬背负到身上。炎烬的身体滚烫与冰冷交织,那白痕下的能量不稳定地波动着,让人心惊。王坚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那柄烙印着守墙者印记、此刻正微微发出温热感的巨斧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这来自远古的遗物能传递给他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勇气。
幸存下来的五名士兵——包括两名伤势不轻的——沉默地起身。没有人抱怨,没有人质疑,眼神空洞中带着一丝认命的麻木。他们相互搀扶着,用临时制作的简陋担架抬起依旧昏迷的凌湮,以及那枚悬浮在担架上空、指引着方向的凌曦光茧。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和近乎枯竭的体力。但他们还是动了,像一群被无形鞭子驱赶着的囚徒,跟着王坚,踉跄地离开了这片提供了短暂喘息之机的盆骨凹陷地带。
真正的炼狱之路,从离开这小小“孤岛”的那一刻才正式开始。
身后的路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陷落。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闪电般在大地上蔓延,吞噬着一切。那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声愈发清晰,不再是背景音,而是仿佛一头被激怒的远古巨兽在疯狂锤击着囚笼,整个蚀骨之峡都在这种狂暴的力量下发处痛苦的哀鸣,剧烈的震动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弥漫在空气中的蚀骨能量也变得异常狂躁,暗蓝色的能量粒子如同暴风雪般席卷,温度骤降,呵气成冰,裸露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冻结感。
他们必须快,更快!抢在彻底被这沸腾的死亡之海吞噬前,穿越这片最后的毁灭区域,抵达那片魔域的边缘——尽管那里可能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终结。
路途的艰难远超想象。脚下早已不再是相对稳定的骨骼大地,而是布满了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和由碎骨勉强堆积而成的、摇摇欲坠的“骨桥”。粘稠的、闪烁着不祥暗蓝邪光的能量液如同活物般从裂缝中汩汩涌出,它们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落在灰白的骨骼上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阵阵白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朽与极致寒冷的诡异气味。不时有巨大的、如同梁柱般的骨刺从高耸的头顶穹壁或侧方壁垒断裂,带着骇人的呼啸声砸落下来,重重砸进能量液池或骨堆中,激起漫天致命的能量尘埃和碎骨冰碴。
王坚冲在最前面,他几乎将所有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限。独眼死死盯着前方,努力分辨着能量流动的相对薄弱处。手中的巨斧时而猛猛地劈出,将挡路的、尖锐的巨型碎骨砸开;时而重重顿在地上,依靠那新领悟的、微弱却坚韧的“守护之序”意志以及巨斧本身印记传来的一丝共鸣,像敲击回声定位般,艰难地探知着脚下哪一块骨骼平台还能勉强承受众人的重量,哪一条裂缝是刚刚撕裂必须远远绕开。
他的每一次判断都关乎生死,每一次落斧都凝聚着全部的精神。汗水刚从他额头渗出就被瞬间冻结成冰霜,但他顾不上擦拭。在他身后,凌曦的光茧散发着柔和而持续的波动,那进化后的业丝瞳即便在主人无意识的状态下,依旧凭借着某种玄妙的因果本能,为他修正着方向,指引着一条能够最大限度规避那些能量极度不稳定、如同地雷般随时可能爆发的致命陷阱的路径。没有这指引,他们早已寸步难行。
队伍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艰难挪移。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仿佛踩在即将破碎的冰面上。担架上的凌湮毫无声息,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抬着他的士兵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伤员咬着牙,将呻吟死死压在喉咙里,拼命跟上队伍的速度。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死亡的阴影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
期间数次险象环生。一次,他们刚通过一段巨大的肋骨拱桥,那桥就在他们身后轰然断裂,坠入下方翻涌的蓝色能量雾海之中,消失无踪。另一次,一股突然爆发的能量乱流如同隐形巨拳般从侧面袭来,王坚怒吼着将巨斧插地,那层澹薄的玉色光晕再次浮现,硬生生扛住了冲击,光晕剧烈闪烁几乎破碎,王坚更是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他半步未退。队伍趁机连滚滚爬地冲过那片危险区域。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亡命奔逃后,他们爬上了一段剧烈倾斜、布满了蛛网般巨大裂痕的肋骨干斜坡。这斜坡陡峭得几乎需要手脚并用,骨骼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冰霜,每向上一步都异常艰难。坡顶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强行撕裂开的豁口,狰狞而扭曲。而那令人灵魂都要冻结的恐怖波动,正如同潮水般从豁口之外源源不断地涌来,带着一种古老、死寂、却又疯狂的低语。
王坚示意队伍在坡顶下方暂停。他将背上的炎烬小心放下,交给旁边一名士兵搀扶。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独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然后匍匐下身体,像一只警惕的猎豹,利用骨骼的起伏作为掩护,一点点地、极其小心地向那豁口边缘挪去。
越是靠近,那股威压就越是沉重。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冰刀,肺部刺痛。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灵魂深处传来本能的、想要逃离的尖啸。
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探出头,望向豁口之外的景象。
下一刻,他的呼吸猛地停滞,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独眼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出的景象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是一片……根本无法用世间任何语言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浩瀚而骇人的终极景象!
一个巨大到彻底超出想象极限的盆地,或者说是一座被硬生生按入地底的无底深渊,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其广阔程度,仿佛将连绵的巨型山脉连根拔起后留下的巨大坑洞,又像是星辰撞击后形成的毁灭疤痕。盆地边缘的“崖壁”,并非寻常的泥土岩石,而是由无数断裂、扭曲、巨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灰白色骨骼构筑而成的、堪称神迹(或者说魔迹)的巨构壁垒!这些骨骼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些明显属于巨兽的嵴椎、肋骨、头骨,有些则根本无法辨认其原本属于何种生物,它们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强行挤压、熔铸在一起,形成了这环绕深渊的、绝望的城墙。
而在这令人窒息的骨骼壁垒之上,缠绕、捆绑、贯穿着无数粗大得远超想象的黑色锁链!这些锁链的每一环都堪比巨龙的身躯,它们并非已知的任何金属,闪烁着一种吞噬光线的、冰冷的幽暗光泽,表面刻满了无数复杂、古老、充满难以言喻力量的符文,这些符文本应蕴含着镇压一切的伟力,但此刻绝大多数都已暗澹、断裂、甚至被某种反向侵蚀的力量扭曲成了诡异的花纹!它们大多已经崩断,残链如同垂死的巨蟒般无力地垂落,或者扭曲地嵌在骨骼壁垒之中,诉说着一场早已失败的禁锢。
无数断裂锁链的另一端,都垂落向下,最终没入了盆地中央那片最为浓郁、最为粘稠、散发着吞噬一切死寂波动的暗蓝色光芒之中!
盆地的中央,是一片无法用“丛林”来形容的、疯狂而扭曲的存在!那是无数暗蓝色冰晶的聚合体,它们并非死物,而是在不断地生长、碎裂、扭曲、蠕动、重组!它们像是一片拥有集体生命的诡异森林,每一株“冰晶”都如同扭曲的触手、利齿、或是无法名状的器官,疯狂地汲取着从下方涌上的能量,散发出足以瞬间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和最为精纯也最为恶毒的蚀骨能量!这片“冰晶魔域”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陷阱。
冰晶魔域的中心,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没有任何冰晶敢于生长的区域。那里,只有一潭……“液体”?
那是一片粘稠、漆黑、如同融化的沥青,却又在不断“沸腾”翻滚的诡异潭水!它的沸腾无声无息,没有热量,只有一种能将希望和生命都彻底冻结、湮灭的死寂与寒冷。粘稠的黑色潭面翻滚间,不时鼓起巨大的、不祥的气泡,气泡破裂开,喷溅出的却不是水花,而是无数缕凝实如黑色触手般的暗蓝邪光!这些邪光扭曲着、尖啸着(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升腾而起,汇入上方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恐怖能量雾霭之中,让那雾霭不断扩张、低沉,仿佛要压垮整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