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陆云舟身边只带着形销骨立的父母,不见妻儿,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陆云舟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苦涩与释然的复杂表情,长叹一声,声音干涩:
“回京后不久,她便与我和离了。后来我获罪,前途尽毁,她便将孩子接走了。”
“这样也好,孩子跟着她,总比跟着我这个戴罪之身四处漂泊的父亲要强,至少能有个安稳的成长环境,不必受我牵连。”
他看着孙弘文眼中流露出的深切同情,反而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看似释怀的笑容。
孙弘文闻言,心中更是感慨,知道再多安慰都是徒劳,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他安排陆云舟一家在学堂后院僻静处住下,希望能让这饱经风霜的一家人暂时得到喘息。
然而,从云端跌落泥潭,早已彻底摧垮了陆父陆母的身体和精神。
在石城住下不到一年,两位老人便如同燃尽了最后灯油的枯灯,怀着对儿子未来的无尽担忧与牵挂,相继溘然长逝。
接连失去家族荣耀、妻儿离散,又痛失双亲,陆云舟仿佛被最后支撑着他的东西也抽走了。
整个人心如死灰,形容枯槁,整日穿着粗糙的麻衣,神情木然,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行走的躯壳,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秦玥去学堂寻周荔说话或给孩子们看看身体,几次看到陆云舟那副万念俱灰、了无生趣的模样,心中不免升起浓浓的担忧。
她怕这个曾经才华横溢心有沟壑的人,真的就此彻底消沉下去,甚至会悄无声息地走上绝路。
思索再三,她寻了个机会,找到独自坐在院中老槐树下发呆的陆云舟,直言不讳地对他说道:
“陆先生,你若心中还有未竟的抱负,还有不甘沉寂的才学与热血,何必困守在此地自苦自怜?为何不就此北上,去北凉看看?”
陆云舟仿佛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秦玥。
秦玥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继续说道:
“我姐姐秦熙,一介女子,尚且有拖家带口、奔赴前程、追寻理想的勇气和决心。”
“你一个大男人,读圣贤书,胸怀经纬,如今了无牵挂,何必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困于这方寸之地?”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个死。可是,死于追求理想和抱负的路上,死于试图挣脱命运牢笼的奋力一搏。”
“总好过你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在这里自我消磨、自我了断,白白浪费了你满腹的才学与曾经有过的志向。”
说完这番话,秦玥也不管陆云舟有没有听进去,是否被触动。
她从袖中取出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轻轻放在他身旁的石桌上,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再多看一眼。
第二天清晨,秦玥刚打开院门,准备去仁心堂,就看见门槛外用一块干净的鹅卵石压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
她弯腰拾起,拆开一看,是陆云舟那虽略显潦草却风骨犹存的笔迹。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感谢秦玥昨日那番振聋发聩的直言与雪中送炭的银票。
他表示,自己已决定即刻动身,前往北凉。
若是他日侥幸,能得机遇,东山再起,必当重谢今日点拨资助之恩。
秦玥在晨光微熹中,将信上的字句细细看完,轻轻舒了一口气,心中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这时,刘昌也牵着蹦蹦跳跳、嘴里还在嘟囔着不想识字的小悠然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