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这声音穿透房屋,响彻在寂静的爨寨夜空,闻者无不心碎。
院子里,阿土陪着浑身绷紧、颤抖不止的吉克。
听到阿依这声悲呼,吉克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无声滑落。
他仰起头,面向星空,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沉重地吐出。
仿佛要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都随着这口气呼出去。
半晌,他睁开猩红的双眼,眼神里是巨大的悲痛,却也有了必须承担责任的坚毅。
他拍了拍阿土的肩膀,示意他跟着,然后转身进屋。
再出来时,他手中捧着一支古朴的牛角号。
他走到院子中央,面向群山与星空,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牛角号。
“呜——呜——嗡——”
低沉、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如同悲泣,在爨寨的上空回荡,一圈圈扩散开来。
许多本就未曾安睡的人家,听到这代表莫苏离世的牛角声,都纷纷走出了家门。
面向吉克家的方向,低声哭泣起来,为善良仁厚的莫苏送行。
那几位年长的阿喔流着泪进屋,上前轻轻地将几乎哭晕过去的阿依和同样悲痛欲绝的秦玥从床边拉开,搀扶到一旁坐下。
然后,她们开始按照寨子里的习俗,用清水和干净的布巾,为莫苏仔细地擦拭身体,为她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爨族盛装。
堂屋里,早有寨中的汉子将一口厚重的棺木抬了进来,安置妥当。
吉克走进屋,俯身,极其轻柔地将穿戴整齐的莫苏抱了起来。
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棺木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进去。
他凝视着母亲安详如同睡去的面容,许久,才颤抖着手,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长钉和锤子。
“咚……咚……咚……”
钉棺的声音沉闷而压抑,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阿依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逐渐被封死的棺木,眼神空洞,仿佛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新任的毕摩,根据莫苏的生辰八字,仔细推算,选定了七日后的清晨为出殡吉时。
其他寨民则开始忙碌起来,用砍伐来的新鲜松木,在吉克家门前搭建起临时的灵堂,悬挂上白色的布幡。
阿依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些忙碌的、悲伤的面孔,看着那刺眼的白色布幡,看着那具冰冷的棺木……她忽然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了。
她的家,应该有阿喔在厨房熬药的味道,有阿喔坐在门口阳光下缝补衣物的身影,有阿喔呼唤她的声音……而不是现在这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排斥感突然袭来。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不顾一切地朝着屋外,朝着寨子外面跑去。
“阿依!”
秦玥和阿土见状,立刻追了上去。
阿依拼命地跑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和无法接受的事实都甩在身后。
太阳就在这时,从东边的山峦后跃了出来,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大地,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多得知消息,早早赶来悼念莫苏的寨民,正迎着初升的太阳,朝着吉克家走来。
他们看到奔跑的阿依,纷纷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同情,低声说着“节哀”、“保重身体”。
阿依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她逆着人流,茫然地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