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将至,天色微明,薄雾如纱,笼罩着大竹峰后山。田不易手持那枚刻有云纹的巡山令,立于幽谷竹海的阵法屏障之外。令牌触手温凉,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气,将令牌按向那无形的光幕。令牌与阵法接触的刹那,泛起一圈涟漪,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悄然打开。田不易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
谷内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深秋的寒意被阵法隔绝了大半,竹叶虽黄,却未完全凋零,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空气清新,带着竹叶的微香和泥土的湿润,灵气虽受阵法压制,却依旧精纯。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压抑。
田不易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小径,走向竹林深处那间简陋的竹屋。他的脚步比往常沉重许多,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即将见到徒弟的急切,又有面对未知变化的忐忑,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与无力。
竹屋门扉虚掩。田不易在门前停下,抬手欲敲,却又顿住。他听到屋内传来极其轻微、几乎与呼吸融为一体的灵力流转之声,平稳而深邃,与他记忆中张小凡的气息截然不同。这变化,让他心头一紧。
他最终没有敲门,轻轻推开了竹门。
屋内,张小凡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背对着门口。他并未入定,在田不易推门的瞬间便已察觉,缓缓收功,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田不易虎躯微震。眼前的张小凡,面容依旧清秀,却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淡然。肤色略显苍白,但眼神清澈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窗棂透进的微光,平静无波。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那种深藏不露、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圆融感,却带给田不易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压迫感。
这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让他操心愤怒的徒弟了。这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师父。”张小凡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平和,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却少了昔日的怯懦与依赖,多了一份沉静的自持。
田不易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闷的:“……嗯。”他走进屋内,目光扫过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张小凡脸上,仔细端详着,仿佛要找出昔日那个少年的影子。
“您坐。”张小凡引田不易到唯一的竹凳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熟练地取出茶具,开始沏茶。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与他周身那股宁静的气息相合。热水注入茶壶,蒸汽氤氲,茶香渐渐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屋内的清冷。
田不易看着徒弟娴熟的动作,心中酸涩更甚。这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而且是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
“这里……还住得惯吗?”田不易接过张小凡递来的茶杯,茶水温热,他却觉得指尖有些发凉。问出的话,干巴巴的,毫无意义。
“还好,清静,适合修炼。”张小凡的回答同样简洁,听不出情绪。
一阵沉默。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师徒二人,相对无言。往日的关切、责备、甚至怒其不争的喝骂,在此刻这种巨大的变化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田不易有太多问题想问:混沌道胎究竟如何?那日异象可有隐患?道玄师兄的真实意图?外界压力如何应对?……但话到嘴边,却一句也问不出口。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似乎已经无法完全理解眼前的徒弟了。
张小凡似乎看出了田不易的窘迫,主动开口道:“师父不必担心,弟子一切安好。体内异力已初步稳定,阵法压制虽在,却也助弟子更好地凝练掌控。月姬前辈与普德大师的指引,弟子亦不敢或忘。”
他话语平静,却将最关键的信息点出,既安抚了田不易,也表明了自己并非浑浑噩噩。
田不易心中稍宽,但听到“普德大师”四字,眉头又皱了起来:“天音寺那老秃驴没为难你吧?”语气中带着惯有的护犊和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