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我命中注定之劫数。”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他人的故事,“动情是劫,对那凡尘一缕温暖的贪恋是劫;执念是劫,执着于与他相守,不惜逆天而行亦是劫;至于水漫金山……那满腔愤懑与不甘冲垮理智,酿成大祸,更是我无可推卸之劫。”
她没有详细诉说与许仙之间的恩爱缠绵与后来的误会波折,也没有多言与法海之间那场关乎理念、关乎正邪定义的激烈佛法之争。她只是将这一切,归结于“劫”。
“法海禅师,”她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理解,“他秉持自身佛法,维护其所认定的秩序与清净。我引动大水,淹没佛寺,波及生灵,确是触犯了不容宽宥之天条。他出手镇压,于他而言,是履行职责,是维护法度。我受此镇压,亦是自身种下之恶因,结出之恶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并无冤枉。”
这番话,从一个被镇压者的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坦然。她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也理解了镇压者的立场。
然而,她的话并未结束。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在凝视自身命运的脉络,也像是在窥探天道的玄机:
“然而,小真君,你可知……劫数,往往亦暗藏着机缘。”
她的神念波动中,带上了一丝玄奥的意味:“于此雷峰塔中,远离红尘喧嚣,隔绝爱恨情仇。往日种种,如同镜花水月,在眼前一一浮现,又被这佛光一一照破、涤荡。褪去了千年来修炼所积的浮华妖气,剥落了因情而生的诸多执着妄念,方得以真正沉静下来,直面本心,照见真我。”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而坚定:“这镇压,这苦难,这座雷峰塔……于我而言,非是终结的牢狱,或许……恰恰是我得以褪去凡妖之躯,淬炼不朽神魂,真正蜕凡入圣,窥得大道堂奥,乃至未来有望位列仙班之……无上契机!”
杨泽闻言,心中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之前只是隐约感觉到白素贞的状态有异,此刻听她亲口道出,并以神念仔细感知那佛光壁垒内的细微变化,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玄妙!
那看似无情镇压的磅礴佛力,在禁锢白素贞的同时,竟真的在以一种近乎残酷却又暗合天道的方式,如同最高明的匠人在捶打、淬炼一块璞玉!它不断磨砺着她的妖魂,将其中因情爱、因岁月、因种族而带来的种种杂质、执念、躁动之气,一点点地剥离、净化!同时,那精纯的佛门愿力与西湖水灵、地脉之气交织,又仿佛在为她提供着一种独特的、偏向于“净化”与“升华”的能量,引导着她的生命本源向着一种更加纯粹、更高层次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转化!
这雷峰塔,对于此刻的白素贞来说,哪里是什么囚笼?这分明是一座为她量身打造的、巨大而珍贵的“炼心炉”!是助她完成生命中最重要一次蜕变的造化之地!
强行救她出去?那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她即将脱胎换骨的关键时刻,强行打断了这千载难逢的机缘!可能导致她前功尽弃,甚至道基受损,永远停留在妖仙境界,再难窥得更高层次的大道!
想通了这一切,杨泽看向那佛光壁垒中的白色身影,目光中充满了肃然起敬。这是一种对求道者坚韧意志的敬佩,也是对天道玄妙安排的惊叹。
“晚辈……明白了。”杨泽的神念虚影郑重地说道,语气中再无丝毫疑虑,“前辈道心坚定,慧根深种,能于劫难中窥见机缘,化困厄为资粮,晚辈佩服。既然如此,前辈便安心于此渡劫,淬炼道基。若有需晚辈相助之处,但请直言,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白素贞感受到杨泽话语中的真诚与理解,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重新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的气息彻底沉静下去,与那周身的佛光、塔内的法则更加紧密地融为一体,沉入那玄妙莫测的蜕变修炼之中。
杨泽缓缓收回神念,意识回归本体。他睁开眼,再次望向眼前这座巍峨古朴的雷峰塔,目光已然不同。塔依旧是那座塔,但在他的眼中,它不再仅仅是一座镇压妖邪的佛塔,更是一座蕴含着天道至理、赏罚之中暗藏无限造化的玄奇之地。
他心中感慨万千,对天道的运转,对“劫”与“缘”的辩证,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或许,真正的法理,并非只有冰冷的惩罚,也包含着这种于绝境中留下生机、于惩罚中孕育新生的慈悲与智慧。
而这,对他未来执掌天条,平衡三界秩序,无疑有着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