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底,无声的对峙已然凝固成永恒。
苏九九(丹道圣手)悬停在黑暗中,那双看透万千药理的眼眸,第一次映出了一丝凝重。眼前的幽冥蛟龙,将自己盘成一座密不透风的肉山,把九窍玲珑心护得滴水不漏。它那幽蓝的瞳火,像两盏悬在深渊里的鬼灯,带着一丝近乎于戏谑的冰冷,穿透黑暗,牢牢锁定着她。
这是一种最原始、最无解的阳谋。
它不攻击,不游走,只是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作为囚笼,将唯一的希望禁锢其中。它在等,等她掌中那枚暖玉的光芒彻底熄灭。
丹道圣手的意识中,无数精妙的丹方、玄奥的炼化法诀如流光般闪过,却又一一黯淡下去。她的道,在于“化”,在于“炼”,在于将天地万物解构重组,化腐朽为神奇。可眼前这头凶物,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死”,一种与“生”截然对立的规则。她可以炼制出克制死气的丹药,却无法凭空炼化掉一座山。
掌心的暖玉,温度正在以可感知的速度流失。那团封印在其中的“小太阳”,光芒不再稳定,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包裹着身体的赤金色光罩,范围已从三尺缩减至不足两尺,边缘处的光晕变得稀薄,丝丝缕缕的阴寒死气正不断渗透进来,刺得她肌肤隐隐作痛。
麻烦。
丹道圣手的意识中,第二次浮现出这个词。她并非没有压箱底的手段,只是那些手段,无一不是耗时耗力,需要苛刻的环境与材料。在这片死寂的深渊,根本无法施展。
时间,正从盟友变成最致命的敌人。
她必须做出决断。
就在这时,幽冥蛟龙那庞大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无声的震动。它似乎感知到了暖玉的衰败,那双幽蓝的鬼火眼瞳里,戏谑之色更浓。它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巨口张开,露出了里面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这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也是一种极致的蔑视。
这一刻,丹道圣手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属于丹道宗师的、不容挑衅的愠怒。万物在她眼中皆是药材,皆可入炉,可眼前这块“顽石”,却在用最粗鄙的方式,挑战她的权威。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的琉璃丹火再次燃起,准备不计代价地催动暖玉的最后潜力,做最后一搏。
然而,就在她神魂之力将要涌出的瞬间,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最深处、不属于她的惊悸与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那坚如磐石的意志。
是苏九九本体的意识。
在暖玉光罩变弱,阴寒死气侵入的刹那,沉睡中的小狐狸本能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恐惧,让她在意识的海洋深处发出了最凄厉的尖叫。
“不要!”
这股纯粹的、源自求生本能的意志冲击,让丹道圣手凝聚的神魂之力瞬间溃散。她的眼神出现了一刹那的涣散,那属于丹道宗师的沉静与威严,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如果说丹道圣手是内敛而专注的匠人,那么此刻苏醒的意识,便是浩瀚而淡漠的星空。
她的身体依旧悬浮在水中,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专注于眼前一隅的目光,变得空旷而悠远,仿佛穿透了这无尽的黑暗,看到了潭水之外、幽冥渊之上那片永恒运转的星穹。她微微仰起头,那双清澈的狐狸眼,此刻竟映照出点点细碎的银光,宛若一片微缩的星河。
她不再关注那头蛟龙,也不再理会即将熄灭的暖玉。在她的“视野”里,眼前的蛟龙、玲珑心、乃至整片寒潭,都化作了由无数丝线交织而成的巨大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万事万物,皆在命数之中。
这便是星衍术师。
她缓缓抬起双手,不再是丹道圣手那般准备掐诀炼丹的姿势。她的手指修长而放松,十指在身前以一种极其缓慢而优美的轨迹划动着,仿佛在临摹一片看不见的星图。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丹火燃烧。
但就在她手指划过的轨迹上,这片死寂了万年的漆黑潭水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个又一个微小的光点。
那些光点,是纯粹的银色,带着一丝清冷与孤高。它们凭空出现,如同在黑色的幕布上洒下了一捧碎钻,静谧而璀璨。
潭面之上,一直如玉雕般静立的沈清辞,心脏猛地一跳。
他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苏九九的气息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那股沉静而专注的丹道宗师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缥缈而浩瀚的力量。
几乎是同时,一直站在他不远处的林清婉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她手中的罗盘,那根原本如同被焊死的指针,此刻正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剧烈旋转起来,发出一阵“嗡嗡”的哀鸣,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来自更高层面的信息洪流。
“怎么回事?!”云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紧张地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着潭面。他看到,那片漆黑如墨的水面之下,似乎……有光亮起。
潭底。
幽冥蛟龙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变化。它那双幽蓝的鬼火眼瞳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困惑。它不明白,在这片隔绝了一切光与热的深渊之底,为何会出现这些不属于此地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