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继续沉默地扫着地，一步步走向庭院的另一头，最终消失在门后。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过苏九…九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整个过程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样，连不远处正在入定的沈清辞，都未曾被惊动分毫。
直到那名“杂役”的气息彻底消失，苏九九才缓缓地、装作不经意地伸了个懒腰，从石阶上站了起来。她走到一旁的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灵茶，然后又慢悠悠地踱了回来。
在经过那处石阶缝隙时，她的脚尖轻轻一勾，那枚细小的竹管便被挑起，顺着她的裙摆滑入了袖中。
她重新坐下，依旧是那个托腮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袖袍之下，她的指尖轻轻捻开竹管。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在她的指间展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特殊药水绘制的、极其复杂的脉络图。
这是千机楼独有的密信。寻常人眼中，这只是一张废纸，但只要用沾染了千机令气息的手指触碰，图上的信息便会直接传入脑海。
苏九九的指尖在绢帛上轻轻拂过。
一瞬间，海量的信息洪流，涌入了她的识海。
玄天宫名下三百七十一个商铺的流水账目、六十二处灵矿的产出与销路、与上百个大小宗门或家族的秘密交易……无数纷繁复杂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被自动梳理、归类、分析，最终汇聚成一条清晰无比的主线。
超过七成的资金，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黑鸦商会。
这个商会的名字，苏九九有些印象。它不算仙道最顶级的商会，却以行事诡秘、路子野、什么都敢卖而闻名。小到修士所需的普通丹药，大到某些禁忌的邪道法器材料，只要出得起价，黑鸦商会似乎都能弄来。
密信中的信息显示，玄天宫不仅通过黑鸦商会洗白了大量见不得光的收入，还将许多不便亲自出面的肮脏交易，都交由其代为处理。例如，暗中打压敌对宗门的产业、收购一些来路不明的珍稀材料，甚至……圈养和贩卖拥有特殊血脉的妖族。
看到最后一条，苏九九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陨星秘境里，那面狐心镜碎片中映出的、青丘灭族时的惨烈画面。
玄天宫，黑鸦商会，贩卖特殊血脉……
这几条线索，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进了她的心里。青丘狐族的血脉，在某些邪修眼中，不正是最顶级的“材料”吗？
当年的灭族惨案，这个黑鸦商会，是否也参与其中？
苏九九的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杀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绢帛上。信息的末尾，还有一行用更深颜色标记出来的附注。
那是千机楼暗卫在追踪资金流向时，发现的一个异常情况。
黑鸦商会最大的一笔支出，并非用于商业扩张或贿赂打点，而是源源不断地流入了一个位于三界交界处、名为“无妄之海”的死寂之地。那里常年被空间乱流和混沌之气笼罩，是连渡劫期大能都不愿轻易踏足的绝地。
一个商会，为何要将天文数字般的巨款，扔进一个毫无生机的绝地里？
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苏-九九缓缓攥紧了拳头，袖中的绢帛，瞬间化为齑粉。
她再次抬起手，用那枚冰凉的千机令，在袖袍的遮掩下，敲出了第二道指令。
“查，黑鸦商会，查它的一切。”
这一次，她没有规定时间。因为她知道，这背后牵扯的秘密，或许比玄天宫本身，还要更加深邃和黑暗。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股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仿佛也随之排出少许。
她不知道这条线索最终会指向何方，但她清楚，自己已经迈出了反击的第一步。不再是被动地承受，不再是无力地等待。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沈清辞，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苏九九的身上。
苏九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他发现了什么？
沈清辞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探究，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天快黑了，”他开口，声音比之前多了一丝沙哑，“夜里风凉，进屋去吧。”
他的关心一如既往，苏九九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总觉得，刚才自己与暗卫那番几乎天衣无缝的接头，似乎还是留下了一丝破绽。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却见沈清辞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她脚边的石阶缝隙处。
那里，一点点细碎的、几乎与尘土混为一色的青色粉末，正静静地躺着。
那是……刚才那枚竹管的残骸。
苏九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