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九九”,带着一丝连沈清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古堡内这片死寂的池塘。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云舟猛地转头,看向沈清辞,脸上满是茫然。九九?沈前辈在叫谁?难道……他是在叫那只小狐狸?可他面对的,明明是那位深不可测的白衣医尊。
而那道正在逸散着青色光点的身影,也因这一声呼唤,微不可察地一顿。
医尊缓缓转过身,那双洞悉生死、悲悯众生的眼眸,最后一次望向沈清辞。其中没有了审判,没有了怜悯,只余下一片如雨后天空般澄净的温柔,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疲惫与依赖。
仿佛一个在外逞强许久的孩子,终于在可以安心依靠的人面前,卸下了所有坚硬的伪装。
看到这个眼神,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是她。
不会错了。
那个眼神,与无数个夜晚,小狐狸从噩梦中惊醒,蜷缩在他怀里时,一模一样。
下一刻,光芒大盛。
医尊的身影彻底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青色光点,如同一场盛大而温柔的萤火之雨,在半空中盘旋、汇聚。那股神圣、温润、充满生命法则的气息,也随之潮水般退去。
光点收拢,凝聚成一团小小的、雪白的影子,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撑,从半空中无力地坠落下来。
“九九!”
沈清辞再无半分犹豫,身影一闪,便出现在那团白影下方,伸出双臂,稳稳地将其接入怀中。
入手处,是熟悉的、温软的触感,以及一身蓬松柔软的皮毛。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陷入了沉睡。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在她身后,除了那五条已经觉醒的、毛色各异的尾巴之外,一条全新的、通体呈现出温润玉色的尾巴,正安静地蜷缩着。
第六条尾巴。
沈清辞抱着怀里的小狐狸,指尖微微颤抖。
永夜魔主、千机楼主、济世医尊……
原来如此。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神秘的靠山,也没有什么惊天的背景。
她最大的靠山,就是她自己。
那些搅动三界风云,令无数人敬畏、恐惧、仰望的顶尖存在,都源自于怀中这只小小的、甚至有些胆小怕事的小狐狸。
这个念头,荒诞到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的认知,可此时此刻,却成了沈清辞心中唯一确信的答案。
他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小狐狸,那双万年冰潭般的眸子里,风暴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恍然大悟的释然,有难以言喻的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到骨子里的心疼。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总是在生死关头,爆发出不属于她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总是在清醒之后,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眼神茫然。
每一次变身,每一次动用那不属于“苏九九”的力量,对她这具弱小的本体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透支和负荷。
他想起她在冰原上,被冰蚕丝冻得浑身僵硬,意识都快要消散的模样。若非到了那样的绝境,她又怎会唤醒这位“济世医尊”?
一想到这里,沈清辞抱着她的手臂,便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
“沈……沈前辈……”
云舟结结巴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看着沈清辞怀里的小狐狸,又看看地上那个已经变成废人的黑袍长老,以及那捧随风而逝的骨粉,整个大脑都成了一团浆糊。
“刚……刚才那位……那位医尊前辈……他……”云舟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想问“他去哪了”,又觉得不对,最后憋出一句,“他……和九九前辈……是什么关系?”
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外袍解下,轻轻裹住怀里的小狐狸,将她护得更严实了些。
云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再联想到刚才沈清辞脱口而出的那声“九九”,一个比“前辈有很多大佬朋友”更离谱、更惊悚的猜测,在他脑海中隐约浮现。
不会吧……
难道说……
云舟的嘴巴张成了“o”型,足以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那条崭新的玉色尾巴,又看看小狐狸沉睡的脸,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敲碎,然后重塑。
而苏九九的意识,正漂浮在一片温暖而混沌的海洋里。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不再是那只东躲西藏、法力低微的小狐狸。她变成了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行走在山川河流之间。
她能感知到风中每一颗草籽的呼吸,能听到大地深处每一条水脉的律动。她的指尖,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安抚世间一切的伤痛。
一幕幕陌生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有在悬崖边,用一根金针,将一株枯死的灵草从死亡边缘拉回,使其重新焕发生机的画面。
有面对瘟疫肆虐的村庄,不眠不休三日三夜,以天地灵气为药引,炼制出救活全村人性命的丹药的画面。
还有……面对一个因修炼邪功而走火入魔的魔修,她(他)轻轻叹息,用一套精妙绝伦的针法,封其修为,散其魔功,最终保住了他性命的画面。
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一种视万物为平等的博爱。在那样的心境下,没有正邪,没有善恶,只有“生”与“病”的区别。
所有扭曲的、错误的、走向毁灭的,都是一种“病”,而她(他)的使命,就是去“治愈”。
这种感觉,与之前觉醒“永夜魔主”时,那种掌控一切、毁灭一切的霸道截然不同;也与觉醒“千机楼主”时,那种洞悉人心、算无遗策的缜密思维迥异。
这是一种全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体验。
紧接着,属于古堡内的记忆碎片也涌了上来。
她感受到了那冰蚕杖上刺骨的寒意,也感受到了自己被冻结、生命力飞速流逝的绝望。
然后,她“看”到自己变成了那个白衣青年。
“看”到他如何风轻云淡地弹出一根金针,废掉那件凶戾的邪器。
“看”到他如何为云舟和沈清辞疗伤,那股温暖的生命力,仿佛此刻还残留在她的神魂之中。
最后,“看”到他如何净化那柄骨杖,超度万千怨魂,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苏九九的意识,在这庞大的信息流中,先是茫然,而后是震惊。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