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正赤脚踩在延河的浅滩上,傻呵呵地冲他笑着招手。她的绑腿松垮垮地缠成了麻花,湿漉漉的。那是他手把手教了七遍,都没教会的结果。
那,是1939年的韩冰。
“啪嗒”,一滴汗珠砸在椅子扶手上。
龙星雨惊觉自己后背警服已湿透,汗渍在暖气管烘烤下蒸腾出咸涩气息。
办公室忽然响起暖气管的呜咽,像是地底困着个啜泣的幽灵。
龙星雨的喉结滚了滚,尝到了满嘴铁锈味。
那夜,宝塔山下的枪管还硌在掌心。韩冰把配枪塞给他时,枪柄残留的体温烫得他心口发颤。
月光下,掠过她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比他们藏在山洞里的发报机密码本还要晃眼。
“啪嗒”,又一滴汗珠砸在椅背上。龙星雨伸出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下那道疤,那粗粝触感刺得指尖发麻——那年在中条山执行任务突围时,他中弹了。
没有手术刀,更没有麻药,韩冰直接用刺刀挑开他染血的衣襟,剜子弹的手,分明还在颤抖,声音却稳得像在电讯室里念电报密码,“龙科长,你忍着点啊,可千万别晕倒了,我还指着你教正经绑腿的打法呢。”
“二五八团”的规定,像道铁闸,把那些呼之欲出的情愫,截断在1939年的春风里。
此刻的记忆突然翻涌成灾,龙星雨听见自己太阳穴里的血管突突狂跳——“等革命胜利……”她后半句被山风卷走,如今想来,竟像一句谶语。
龙星雨咬紧牙关,突然站起,并拢脚跟,鞋钉撞出金铁交鸣之声,“是,我服从命令!抓捕韩冰!”龙星雨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钱重文的声音却波澜不惊,“韩冰,有可能,就是与我们交锋多年的——影子。”
“什么?!”龙星雨惊讶地难以自制。
“韩冰,很大可能,就是影子。”钱重文再次重复。
龙星雨的太阳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四个指头无意识抠进掌心旧伤疤,血珠渗进警服里,“韩冰,若她真是影子,我要亲手——”话尾,被牙齿生生咬断。
审讯室淬炼出的铁石心肠,竟在此刻裂了道缝。
钱重文点点头,“到山城,你准备带谁去?”
龙星雨,“我带柱子——何雨柱,一个人去。”
“谁?”
“何雨柱。”龙星雨吐出这三个字时,审讯室带来的铁锈味突然被冲淡,恍惚间他觉得有葱花爆锅的香气,掠过鼻尖。
“就那个厨子?你们认识还不到三天啊。”钱重文的眉梢轻轻挑起。
“首长,他昨夜,可是一连两次,干掉了十七名果党特务!就连我这个审讯本领,也是从他教我的功法中变化出来的!我收了他,当徒弟了!”
钱重文凝重地点点头。
她忽然起身,来到龙星雨身边时,嗅到了龙星雨身上混杂着血腥与皂角的气味,那是连夜审讯特有的印迹。
“去,带着你的厨子,”钱重文将逮捕韩冰的绝密命令件,拍在了龙星雨的胸口上,“你去把山城这锅夹生饭,给我炒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