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邃的凤眸，在最初的迷茫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他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看到了我苍白如纸的脸色，看到了我额头上因为剧痛和脱力而渗出的冷汗，看到了我小腿上那道深可见骨、依旧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更重要的，他应该能感觉到，在我窥探他记忆的那一刻，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早已对我……再无遮拦。
我们两人，就在这狭窄、黑暗、随时可能被敌人发现的石缝中，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一个沙哑、艰涩，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道酝酿了许久的惊雷，在我平静的心湖上，轰然炸响。
我愣住了。
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当我将真相的刀刃抵在他的喉咙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是震惊？是愤怒？还是不屑一顾？
我却从未想过，他会用这样一种脆弱的、近乎忏悔的姿态，对我说出这三个字。
在他清醒的、满是痛楚的目光注视下，我心中那道名为“憎恨”的堤坝，在坚持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挣扎着，从自己的内衫夹层里，摸出了一封被体温浸润得有些温热的、早已泛黄的信。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他将那封信，放在了我的手中。
是那封，忠仆的绝笔信。
我甚至不需要借助光芒，因为在窥探他记忆的时候，这封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早已像烙印一般，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名老太监，用生命写下的最后真相——太后如何用他家人的性命相逼，逼他撒下弥天大谎，构陷一个无辜的宫女，从而彻底扭曲一位皇子的童年，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最恶毒的、名为仇恨的种子。
我握着那封信，指尖微微颤抖。
我以为，当我拿到这份迟来的真相时，我会哭，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让我背负着那样的屈辱与痛苦，独自挣扎了那么久。
可是，我没有。
在经历了壁画上那宇宙级的、冰冷的真相之后；在见识了太后与赵胤那视众生为试验品的疯狂之后……我们之间这点个人的恩怨情仇，忽然间，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我只是平静地，将信纸重新折好，抬起头，迎上了他那双充满了愧疚与痛苦的眼睛。
我看着他，清晰地问出了那个在我窥探到他所有记忆后，一直盘桓在我心底的、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件天蚕软甲，不是怕我拖后腿，是怕我死，对吗？”
一句话。
只是一句话。
幕玄辰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脸上所有伪装的坚强、所有的冷酷、所有的防备，在这一瞬间，被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他眼中的痛苦，瞬间化作了汹涌的、再也无法抑制的惊涛骇浪。他猛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我的眼睛，紧紧地咬着牙，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一块坚硬的岩石。
但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他眼角处，那一点不受控制的、晶莹的湿润，已经给了我……最准确的答案。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曾用他自己那别扭而笨拙的方式，保护过我。
这一刻，我心中那道名为“憎恨”的堤坝，终于，轰然倒塌。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都随着那无声的答案，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刻的……释然。
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棋子。
现在，我们更是被更高等文明盯上的……猎物。
在这最深的绝境之中，我与他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厚重的墙，终于，彻底消失了。
“外面……他们好像又过来了。”我听着远处再次靠近的脚步声，轻声说道。
这一次，我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与绝望。
幕玄辰也慢慢地平复了呼吸，他重新转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有歉意，有感激，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信任”的光芒。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与我并肩而立。
我伸出手，扶住了他。
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再是互相算计、彼此利用的盟友。
我们，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真正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