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远沿着巷弄快步走着,运动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衣领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是在巷口瞥见陈雪君的。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米白色的连衣裙沾了些尘土,裙摆被扯得有些变形,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搭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被雨水打湿的小猫,细微却带着钻心的委屈,一声一声撞在巷壁上,反弹回来,搅得人心里不踏实。
李致远放慢脚步,走到她面前停下。阴影笼罩下来,陈雪君的抽泣顿了顿,却没有抬头,反而把膝盖抱得更紧了,肩膀耸动得更厉害,连带着单薄的脊背都微微颤抖,显然是不想被人看见这副模样。
“喂,”李致远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只挤出两个字,“没事吧?”
陈雪君没应声,只是把脸往膝盖里埋得更深,抽泣声压低了些,却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巷子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路灯的光晕勉强漫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透着一股脆弱的倔强。
李致远蹲下身,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先起来吧,地上凉。”
他的指尖刚碰到陈雪君的胳膊,就被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躲开。但她终究没力气一直瘫在地上,僵持了几秒,还是顺着李致远的力道慢慢站起身。起身时没站稳,晃了一下,又被李致远伸手扶住了胳膊。
陈雪君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上沾着灰尘,却依旧掩不住精致的五官。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沾满尘土的裙摆上,一言不发。
李致远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陈雪君抬手接过,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根本没去看递纸巾的人。纸巾擦过眼角的泪痕,留下几道浅浅的纸痕,她却像是毫不在意,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还透着几分疏离:“看你这校服,振华的吧?这个点,你不用上课吗?”
李致远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蓝白校服,校服领口有些磨损,袖口还沾了点墨水渍。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语气平淡:“我无所谓,上不上都那样。”
陈雪君闻言,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她嗤笑一声,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没想到振华也有自暴自弃的学渣呀,旷课都这么理直气壮。”
“学渣”两个字被她说得格外清晰,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李致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没生气,只是看着她,平静地反问:“你不是学渣,何必嘲笑学渣?”
陈雪君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又像是觉得他的话很荒谬,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不一样。”她顿了顿,特意强调道,“我是艺术生。就算文化课差点,上个好点的大学也容易。可你就不行了吧?振华的学渣,难道还指望高考逆袭?我看呐,工厂流水线,大概就是你的余生了。”
她的话像针一样,直白又尖锐。换做别人,或许早就恼了,可李致远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见过太多人,听过太多的话,早就习惯了。等陈雪君说完,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再反驳,转身就要走。
“哎!”陈雪君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不算小,带着点执拗。
李致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陈雪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松开了手,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却又硬了起来:“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就这么走了?不怕我出事?”
李致远挑了挑眉,看着她虽然红肿着眼,却依旧带着几分锐气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我看你这样子,还有心情怼人,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陈雪君被他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又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冲动:“走,陪我喝两杯。”
李致远人都麻了。
他的酒量,说出来能让人大跌眼镜。别说白酒啤酒,就连度数最低的果酒,他喝个半瓶就晕乎乎的,上次烧烤,他被灌了两瓶啤酒,当场又跳又唱,还被朋友们笑了大半个月,“一杯倒”的名声算是彻底传开了。
陪酒?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前的陈雪君,虽然刚才说话带刺,可眼底的委屈和难过是藏不住的。她现在显然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发泄。自己既然撞见了,又被她拉住,好像也没什么理由直接转身就走。
而且,男人不能说不行。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此刻却莫名地冒进了李致远的脑海里。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把到了嘴边的拒绝换成了一个字:“行。”
陈雪君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虽然那笑意里还带着未散的阴霾。“跟我来。”她说着,转身就往巷口走去,脚步还有些踉跄,显然刚才哭了太久,腿都麻了。
李致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他其实并不了解陈雪君,只知道她是隔壁班的艺术生,长得漂亮,性格好像挺外向,身边总围着不少人,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没想到,这样的女孩,也会有如此狼狈脆弱的一面。
两人走出巷弄,拐了两个弯,来到一条不算繁华的商业街。路边开着几家小酒馆,霓虹灯牌闪烁着暧昧的光。陈雪君没怎么犹豫,直接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门楣上挂着“老地方酒馆”的小店。
酒馆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啤酒和食物的混合气味,放着舒缓的老歌。几张桌子零散地坐着几个人,大多是年轻人,低声说着话。陈雪君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抬手就招呼服务员:“老板,来一箱啤酒,再随便来两个下酒菜。”
“一箱?”李致远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太多了吧,我们两个人喝不完。”
“我喝。”陈雪君头也没抬,语气斩钉截铁,“你随意。”
服务员很快搬来一箱啤酒,放在桌子底下,又端上了一盘花生米和一盘凉拌黄瓜。啤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陈雪君拿起一瓶,用牙咬开瓶盖,“砰”的一声,泡沫溅了出来,她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麦芽香和一丝苦涩。陈雪君放下酒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把心里的郁结也吐出了一些。她看着李致远面前空着的酒杯,挑眉道:“你不喝?”
李致远拿起一瓶啤酒,学着她的样子想咬开瓶盖,试了两下没成功,脸都憋红了。最后还是陈雪君看不过去,伸手夺过酒瓶,熟练地用开瓶器撬开,递回给他:“给。”
“谢谢。”李致远有些尴尬地接过,倒了小半杯,抿了一口。啤酒的苦味在舌尖散开,他不太习惯,皱了皱眉。
陈雪君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笑,倒是冲淡了不少刚才的阴郁。“看你这样子,平时不怎么喝酒吧?”
“嗯,不太会喝。”李致远坦诚道。
“没事,”陈雪君摆摆手,又给自己倒满酒,“我喝我的,你陪着就行。”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话也越来越多。一开始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学校的事,说着美术生的辛苦,后来,话题渐渐绕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余淮。
“你认识余淮吗?”陈雪君问李致远,眼睛里带着点憧憬,又带着点失落。
李致远想了想,点了点头:“认识,如果需要,可以不熟。”
“呵呵。”陈雪君的眼神亮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初中的时候,班里都不愿意跟我做同桌。只有余淮,他主动跟老师说,想跟我坐一起。”
她喝了一口酒,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往事。“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意外。他那么优秀,身边围着的都是尖子生,怎么会愿意跟我这个‘问题学生’做同桌呢?”
李致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里握着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