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剑派的庭院里,晚春的风正软,吹得堂前那几株海棠落了满阶碎红。萧西楼负手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鞘上雕着的浣花图案,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可他的脸色,却没半分暖意。
堂内,孙慧珊正握着萧雪鱼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女儿鬓边的碎发,目光里满是不舍与慌乱,话到嘴边,却只是反复叮嘱:“鱼鱼,等会儿不管见了人,莫要慌,娘都在。”
萧雪鱼今年十六岁,正是豆蔻年华,一身浅粉色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既有孙慧珊的温婉,又藏着几分不属于闺阁少女的英气——那是跟着萧西楼练了十年浣花剑法,沉淀下来的锋芒。她轻轻点头,手心却攥得发紧,方才父亲萧西楼神色凝重地唤她过来,只说有位故人要见,可看爹娘的模样,这“故人”,绝非寻常之辈。
就在这时,庭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剑派弟子的沉稳,也不是访客的拘谨,反倒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便到了堂前。萧西楼猛地抬眼,目光如剑般射向门口,手已按在了剑柄上,周身的气息瞬间紧绷。
门口的光影动了动,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着,脸上带着几道浅浅的疤痕,却丝毫不显狰狞,反倒添了几分江湖人的豪迈与沧桑。他身形高大,站在堂前,竟让这宽敞的浣花堂都显得有些局促,可他身上的气息却极淡,仿佛只是个寻常的过路人,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千军万马,又像是历经了半生风雨,沉淀得格外深邃。
孙慧珊的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将萧雪鱼往身后拉了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燕……燕狂徒?”
这三个字一出,萧雪鱼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她虽久居浣花剑派,却也听过“燕狂徒”的名号——那是江湖上最富传奇,也最让人忌惮的人。传闻他武功深不可测,一手先天无上罡气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传闻他行事乖张,不循常理,既杀过奸佞小人,也与名门正派交过手,没人能说清他是善是恶,只知他一旦出现,必有大事发生。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人,竟会出现在浣花剑派,还被娘叫出了名字。
燕狂徒的目光,自进门起,便没离开过萧雪鱼。听到孙慧珊的话,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萧西楼与孙慧珊,语气里没有半分江湖人传闻中的狂傲,反倒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与歉意:“萧掌门,孙夫人,叨扰了。”
萧西楼松开按在剑柄上的手,神色依旧凝重,却也多了几分复杂:“燕兄突然返回,不是为了江湖纷争,想必,是为了鱼鱼吧?”
这话一出,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海棠花落的轻响。燕狂徒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目光再次落到萧雪鱼身上,那双眼眸里,渐渐褪去了江湖的冷硬,多了几分父亲对女儿的柔软:“是,我来,是为了认她。”
萧雪鱼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看着燕狂徒,总觉得眼前这人,虽然陌生,却让她莫名地觉得亲近,尤其是那双眼睛,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孙慧珊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紧紧攥着萧雪鱼的手,声音哽咽:“燕狂徒,鱼鱼是我们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从她襁褓中抱回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教她读书,教她练剑,你现在一句话,就想认回她?”
萧西楼轻轻拍了拍孙慧珊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可他自己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燕兄,今日你认亲,我不拦你,可我想知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燕狂徒看着孙慧珊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萧西楼眼底的复杂,心里满是愧疚。他缓缓上前一步,对着萧西楼与孙慧珊深深作了一揖,姿态恭敬:“萧掌门,孙夫人,这十六年,多谢你们替我照顾鱼鱼。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父,我今天也不是想带走她。她很真你们挺好,今日只是想认亲,见见她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萧雪鱼身上,声音放得更柔:“雪鱼,我是你的亲生父亲,燕狂徒。当年……是爹对不起你,没能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
萧雪鱼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些年,她偶尔也会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可每次问起,爹娘都只说她是捡来的,让她不要多想。如今,亲生父亲突然出现,告诉她一切,委屈、疑惑、还有一丝莫名的亲近,全都涌了上来,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咬着唇,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孙慧珊看着女儿落泪,心里更是难受,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可她终究还是松开了攥着萧雪鱼的手,轻轻推了推她:“鱼鱼,过去吧,那是你爹。”
萧雪鱼吸了吸鼻子,缓缓向燕狂徒走了过去。她站在燕狂徒面前,抬头看着这个既陌生又亲近的男人,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让燕狂徒的身子猛地一僵,眼里瞬间泛起了红血丝。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却又怕吓到她,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才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不像个纵横江湖的狂徒:“哎,爹在。”
堂内的气氛,渐渐从最初的紧绷,变成了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温情。萧西楼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空又胀。十六年啊,那个从襁褓里一点点长大的女儿,那个会缠着他学剑,会抱着孙慧珊撒娇的女儿,如今,终究还是认了亲生父亲,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真当这一天到来时,他还是难以释怀。
孙慧珊更是泣不成声,她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海棠花,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可她也明白,血浓于水,燕狂徒是鱼鱼的亲生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燕狂徒也察觉到了萧西楼与孙慧珊的心情,他轻轻拍了拍萧雪鱼的肩膀,让她回到孙慧珊身边,然后转过身,再次对着萧西楼深深作揖:“萧楼主,孙夫人,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鱼鱼跟着你们长大,你们对她的恩情,比我这个亲生父亲还重。我今日来认亲,只是想让鱼鱼知道,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我也没想过要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