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雾气格外浓重的清晨。
乳白色的、湿冷的雾气从青云宗的千山万壑间弥漫而出，如同无形的潮汐，淹没了亭台楼阁，缠绕着古木虬枝，将巍峨的山门也笼罩在一片朦胧与寂静之中。
视线所及，不过身前数尺，连平日里清越的鸟鸣，也仿佛被这浓雾吞噬，显得遥远而沉闷。
山门之下，那巨大的、镌刻着“青云”二字的石碑前，一道素白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
萧御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道袍，只是其上再也寻不到昔日凌云仙尊的凛然威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尽铅华、万念俱寂的沉静。
他那一头如雪的白发，未曾精心束起，只是任由其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被雾气打湿，贴在苍白而俊美的脸颊旁，更添了几分沧桑与凄清。
他身无长物，没有携带任何法器、丹药，甚至没有一柄随身的仙剑。
只在手中，紧紧握着两件微不足道的物事。
一枚，是颜色灰暗、边缘破损、灵性全无的残破石片玉简。
那是虞颜当初在藏经阁角落发现，其上模糊记载着“混沌初开，化生万物”传说的那枚。
玉简粗糙冰凉，却仿佛残留着她指尖触碰过的温度，是她与那混沌灵源最初、也是唯一产生过共鸣的见证。
另一件，是一方素白的手帕。
布料普通，浆洗得有些发硬，角落却用最细的针脚，绣着一朵几乎看不清的、小小的白色小花，如同她偶尔在鬓边别上的那样。
这是她留在杂役院那间小屋中，唯一算得上是私人物品的东西。上面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干净而清苦的气息。
这，便是她留在这世间，除了他记忆之外，仅存的一切。
他低头，目光落在这一简一帕之上，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但那波澜深处，是更沉、更暗的痛楚与追忆。
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玉简粗糙的表面，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石头，触摸到那个在书海尘埃中，小心翼翼将它翻找出来的、专注的侧影。
雾气在他周身流淌，濡湿了他的白发与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却恍若未觉。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仿佛在做一个最后的告别，又仿佛只是在积蓄离开的勇气。身后，是笼罩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他守护了千年、也最终让他失去了所有的青云宗。那里有恢宏的殿宇，有浩瀚的传承，有敬畏他的弟子，有复杂的人事，但如今，这一切于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
那里，再也没有那个会因为他一句指点而眼眸微亮，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脸红无措，会为了他一句“护她一世”的承诺而泪流满面，最终……又会为了让他“活下去”而燃尽自己的月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