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那些杂役弟子惊恐万分、如同见到鬼神般匍匐在地的身影,径直走向最角落那间最为破旧的小屋。
木门虚掩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推门而入。
屋内狭小、阴暗、潮湿。除了一张硬邦邦的板铺,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凳,几乎别无他物。
板铺上那薄薄的、打着补丁的棉被,还维持着原样,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她的、混合着皂角与草药的气息。
这里,是她最初来到青云宗的落脚点,是她承受了最多屈辱与磨难的地方,也是她……遇见他的起点。
萧御没有进去,他只是默默地、在那低矮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门槛冰冷而粗糙,硌得人生疼。
他背对着空荡破败的屋内,面朝着杂役院那夯土地面,以及远处在夜色中更显巍峨森严的宗门殿宇。
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孤寂得令人心碎。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测灵石碑前,她面对嘲讽时苍白的脸与紧咬的下唇。
丹霞殿通道里,她摔倒在地满身狼藉的狼狈与惊恐。
雾隐洞初遇时,她划伤手指时那滴殷红的血珠,与那双盈满恐惧的清澈眼眸。
藏经阁内,她认真擦拭书架的侧影。
竹林之中,她演练步法时专注的神情。
还有……最后那一刻,广场之上,她白发苍苍,容颜枯槁,在他耳边留下那一声“活下去”时,那决绝而平静的眼神……
每一幅画面,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剜刮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悔恨、悲痛、无力、空虚……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他死寂的心湖下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为何当初未能早些察觉她的特殊?
为何未能更好地护她周全?
为何……最终活下来的,是他?
若有可能,他宁愿用这身修为,这仙尊之名,这漫长而无趣的寿命,去换她重新站在他面前,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在那藏经阁中,安静地整理着书架。
一夜,无声流逝。
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晨曦微光艰难地穿透杂役院的阴霾,照亮了那个依旧坐在门槛上的素白身影时,前来准备安排活计的王管事,不经意间抬头瞥了一眼,随即如同被雷霆劈中,猛地僵在原地,脸上露出了极度惊骇的神色!
只见端坐了一夜的凌云仙尊,那原本如墨染就、仅以一根玉簪束起的满头青丝……
竟在这一夜之间……
尽数化为了……
如雪般的苍白!
那白发,并非老迈的灰白,而是一种失去了所有生机与色彩的、冰冷的、纯粹的白。映衬着他依旧年轻俊美的容颜,显得无比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永恒的悲伤。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望着远方,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随着那个消散的少女,一同逝去。
只留下一具承载着无尽痛楚与悔恨的躯壳,和这一头……为她而白的发。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往昔种种,皆成刻骨铭心的凌迟。
而这满头霜雪,便是这场无声祭奠,最悲怆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