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不清有些种子细微的差别,不确定埋土的深浅,不懂间苗的疏密。
他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摸索。
那双曾经稳如磐石、能精准投出致命长矛的手,在捏起那些细小的种子时,竟会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放弃。
他蹲在田垄间,用指尖轻轻拨开泥土,将一颗颗希望的种子安置其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他会提着水桶,耐心地给每一株幼苗浇灌,观察它们每一天的变化。
当第一株嫩绿的幼芽破土而出时,这个覆灭了一个部落都未曾动容的男人,竟在原地怔立了许久,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消息在部落里传开。最初的不解和惊讶,逐渐变成了由衷的敬佩和感动。
人们明白了,狩猎王不是在种地,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埋葬他的悲伤,同时,也让那个曾用生命守护部落的女子,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
虞颜生前未能完成的愿望,正由这个她深爱的、也曾深爱她的男人,用他最笨拙,却也最执着的方式,一点点变为现实。
孩子们好奇地跑来围观,看着那些神奇的绿色芽苗。
有胆大的孩子指着一种叶片呈锯齿状的植物问:“狩猎王,这是什么呀?”
萧御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那株幼苗,沉默了片刻。
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养伤的洞穴,她端着药碗,轻声告诉他:“这是白屈菜,叶子捣碎外敷,可以缓解疼痛……”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孩子,以及周围更多好奇的目光,用他那依旧低沉,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回答:
“这是白屈菜。叶子捣碎,可以止痛。”
他又指向旁边另一片刚长出嫩叶的区域:“那是金疮草,治疗外伤止血最好。”
“那边,是紫云根,能退热。”
“远处背阴处,我试着种了地衣藓,希望能活……”
他开始像她曾经那样,将那些宝贵的知识,传授给愿意聆听的人。
虽然他的讲解远不如她那般生动细致,但那朴实的语言,却带着一种由生命验证过的沉重力量。
越来越多的人自发来到药圃帮忙,尤其是那些曾被虞颜救治过,或者她的后勤队伍帮助过的妇女。
她们帮忙除草、浇水,跟着萧御辨识草药。
这片原本荒芜的土地,渐渐变成了部落里一个新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中心。
萧御站在初具规模的药圃中央,看着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深浅不一的绿色。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与他记忆中她身上常常带着的草药清香,隐隐重合。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这片承载着无尽思念与新生希望的药圃上。
他没有用泪水与哀嚎纪念她,而是用泥土与种子,将她的智慧、她的愿望、她的精神,深深地植入了烈炎部落的血脉与土地之中。
文明的种子,在这片用爱与血浇灌的莽荒大地上,破土而出,静待参天。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深沉、最永恒的告别与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