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血,在生命最初的煎熬里,一遍遍写下对他的祝愿!
而越到后面,字迹开始颤抖、凌乱,笔画扭曲,颜色也变得浅淡,呈现出一种灰黑色……那似乎是她后来连血都咳不出了,身体虚弱到极致,只能蘸着浣衣局那冰凉的、浑浊的皂角水,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在意识模糊之际,依旧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书写。
“愿陛下长安”。
“愿陛下长安”。
“愿陛下长安”……
成百上千个“愿陛下长安”,从清晰到模糊,从深褐到灰黑,从工整到扭曲,布满了绢帕的每一寸角落,几乎要将那方素绢撑破!
它们无声地、却又震耳欲聋地诉说着,在她生命最后的、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光里,支撑着她的,不是怨恨,不是委屈,而是这深入骨髓的、至死不渝的深情与祝愿!
绢帕的右下角,还有几个更小、更扭曲,几乎难以辨认的字,像是她最后竭尽全力添上的,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意念:
“颜,无悔”。
“无悔”……
她无悔?
在他那般猜忌她、斥责她、将她打入这人间地狱之后,她竟说……无悔?!
“嗬……”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从萧御喉间溢出。
他死死地盯着那方绢帕,眼睛瞪得极大,血丝瞬间布满眼球,仿佛要裂开一般。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
他以为她的沉默是默认。
他以为她的顺从是心虚。
他以为她那句“保重”只是最后的规劝。
却不知,在那沉默之下,在那顺从背后,在那句轻飘飘的“保重”之前,是她用血与水,书写了这成千上百遍的“愿陛下长安”!
是她用尽生命,道出了这石破天惊的“无悔”!
他错得何等离谱!何等可笑!何等……残忍!
“啊——!!!”
比方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悲嚎,猛地从他胸腔中爆发出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绢帕,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剧烈颤抖、哀嚎!
泪水再次汹涌决堤,混合着无尽的悔恨、痛楚和自我厌弃,疯狂奔涌。
他佝偻着身体,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另一只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因为心中的痛,早已超越了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方轻飘飘的绢帕,此刻成了世上最沉重的枷锁,带着血与泪的温度,带着她至死不渝的深情与冤屈,狠狠地、永久地,锁住了他的灵魂,铸成了他余生的牢笼。
他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
直到此刻,在她用生命写就的“千愿”与“无悔”面前,他才真正明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帕上千愿,字字泣血。
帝王之悔,永世难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