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御所站的位置恰好有廊柱遮挡,她只看到空荡荡的复道栏杆和远处巍峨的宫殿飞檐。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雪沫,轻轻覆盖在刚刚写就的字迹上,很快便模糊了痕迹。
虞颜收回目光,心中那点因书写而泛起的微澜也迅速平息,只剩下更深的冰冷。
她丢开梅枝,重新拿起沉重的扫帚,默默回到清扫的队伍中,继续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苦役。
复道上,萧御看着那个灰色的身影融入其他宫女之中,很快分辨不清。他沉默片刻,方才转身。
走吧。
那雪地上的惊鸿一瞥,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浅淡,却一时难以消散的涟漪。
待他回到养心殿,处理完几件紧急政务后,那雪地字迹的景象却又浮上心头。
他放下朱笔,对侍立在一旁的首领太监高德胜道:去司籍司问问,今日清晨在御花园梅林边清扫的是哪些人?特别是......擅书者。
高德胜虽不明所以,但见陛下神色认真,连忙躬身应下:老奴这就去查问。
与此同时,虞颜刚结束一上午的劳作,正准备用那冰冷刺骨的井水清洗工具时,司籍司的管事太监却急匆匆地找来,脸上带着几分审视与疑惑。
虞颜,今日清晨,可是你在梅林边的雪地上写了字?
虞颜心中一惊,握着破布的手微微收紧,垂首应道:是......奴婢一时......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管事太监冷哼一声,宫闱重地,岂容你随意涂画!若是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虞颜跪倒在地:奴婢知错,请公公责罚。
管事太监打量着她,想到高公公方才隐晦的询问,语气稍缓:罢了,念你是初犯。不过......你既擅书,日后司籍司若有需要誊抄的杂役,你需随传随到,将功补过,明白吗?
......奴婢明白。虞颜低声应道。她不知这突如其来的是福是祸,心中忐忑。
而此刻的养心殿内,萧御听着高德胜的回禀。
陛下,问清楚了。今日在梅林清扫的,是司籍司的一批罪奴。
其中确有一人擅书,名叫虞颜,是......前太傅虞谦之的女儿。
虞谦之?萧御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那个因被抄家问斩的虞太傅?他的女儿......
他想起那清峻的字迹,想起冰雪林中着此身的诗句,再联想到虞家的遭遇,忽然明白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孤高与沉痛从何而来。
朕知道了。萧御淡淡道,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似乎不再关心此事。
然而在他心底,那个穿着灰色罪奴服饰、在雪地中默默书写的单薄身影,却愈发清晰起来。
窗外,又开始飘起了细雪。
萧御不期然地想,那个叫虞颜的女子,此刻是否又在哪处宫墙下,用那冻得通红的手,在雪地上写着无人能懂的心事?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无谓的思绪甩开。
一个罪奴而已,不值得他过多关注。
可是有些印记,一旦落下,便再难抹去。
就像那雪地上的字,虽被风雪掩盖,却已深深印在了看见它的人的心里。
夜幕降临,虞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间冰冷的住处。
同屋的宫女们早已睡下,她独自坐在通铺角落,就着窗外微弱的雪光,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方冰冷的徽墨。
今日之事让她心惊,却也让她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至少,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人看到了她的字,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她悄悄摊开手掌,在冰冷的床板上,凭着记忆,轻轻写下那个让她命运转折的诗句——
冰雪林中着此身。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点燃的一盏微弱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