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当林清唯再次睁开眼时,笼罩著他的不再是那种能侵入骨髓的、永恆的寒冷,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让他想落泪的暖意。
那暖意並非来自某个特定的火炉,而是瀰漫在整个殿宇的空气中,如同一张无形的、温厚的毛毯,將他严严实实地包裹。
他蜷缩在冰冷的沉阴木矮凳上,却感觉自己仿佛睡在三月春阳之下。
下意识地抬眼,望向那高高的王座,傅景湛就已经在那了。
他不知何时来的,亦或是,他根本一夜未曾离开。
魔尊依旧是那副冷硬如铁的模样,暗金色的凤眸半垂,专注地审阅著悬浮於面前的一枚血色玉简。
晨光透过殿顶的琉璃天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浅金色的光晕,却丝毫无法柔化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林清唯就那么安静地看著。
他像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本能地將第一眼见到的生物,视作自己世界的全部。
他看著傅景湛修长的手指划过玉简,看著他偶尔蹙起的眉头,看著他用那支描摹著繁复魔纹的硃笔,在另一份兽皮卷宗上写下什么。
那个动作……
林清唯空茫的、琉璃似的眸子,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好奇的光。
他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死寂的识海,盪开了一圈极轻微的涟漪。
在床榻与这个角落之间,他混沌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了第三样让他產生兴趣的东西。
於是,当傅景湛暂时放下公务,起身巡视新布置的防御法阵时,他没有注意到那个角落里的身影动了。
林清唯扶著墙壁,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极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飘落。
他没有走向床榻,也没有跟上傅景湛,而是走到了昨夜燃尽的火盆边。
他蹲下身,伸出那双过分乾净、连指甲都透著玉色的手,在冰冷的灰烬里拨弄著。
很快,他找到了一截未曾完全烧尽的、半指长的炭条。
他將那截炭条捡了起来,瓷白细腻的指尖立刻沾上了一抹乌黑的炭灰,像是无暇白玉上的一点瑕疵,突兀又刺眼。
他却毫不在意。
他拿著那截炭条,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角落,重新在矮凳上坐好。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殿外偷窥的魔侍们险些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俯下身,用那截炭条,在光洁如镜、能映出人影的地面上,开始画画。
不,那甚至称不上是画。
他只是在模仿。
模仿著他刚刚看到的,傅景湛执笔的模样。
他学著傅景湛的样子,挺直了那脆弱的脊背,神情专注得近乎庄重。
炭条在他手中,就如同那支硃笔,被他用一种生疏而固执的姿势握著。
炭条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细微的声响。
一道道、一笔笔,乌黑的、毫无章法的线条,就这样出现在了价值连城的黑曜石地砖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傅景湛在做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而他,也想做重要的事情。
他想……离那个人再近一点。哪怕只是这种形式上的、自欺欺人的靠近。
“你在做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头顶炸开。
林清唯浑身一僵,像一只被猎人扼住后颈的幼兽。
手一抖,啪嗒一声,那截小小的炭条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留下一道更深的黑痕。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傅景湛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王座前,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
高大的身影完全遮蔽了光线,將林清唯和他脚下那片狼藉,一同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
魔君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暗金色的凤眸里,却翻涌著足以將人冻结的、风暴般的墨色。